“大家都来齐了，我今天想说的是承包桔子园的事，李财成站在祠堂的台上，对台下那片黑压压的人头说：“今年天干，桔子长得不是很好，地里的稻谷也一样，趁搞双抢前，我想把承包桔子园这件事定下来，有想要承包的可以报个数上来，大家都晓得，去年收成好任务数是810000斤，今年肯定没去年高，底价是400000斤，不过也不要报得太离谱，你们想一下再报数，以最高的那一家定数。”

台下马上一片叽叽喳喳，有人交头接耳，有人沉思默算，有人则在一旁看热闹。只有吴福寿神情自若地靠着一根陈旧的台柱，一幅心有成竹的样子。李财成拿眼角瞟了他一眼，心里暗想今天可能有点麻烦，哼！要是在二十年前，哎，真是世风日下啊。”

过了十几分钟，李财成问大家想好了数没有？

“我报400000斤。”有人大声说，大家循声望去，是四队的李世权。

“李世权报400000斤，有没有人加，问三次后没有人加桔子园就由李世权承包了。第一次，400000斤，第二次。。。。。。”李财成在台上大声宣布。

“400000斤太少了，去年是810000斤，今年再减也不能减一半吧。”有人在台下小声说。

“今年天干，还不晓得收不收得到400000斤呢。”有人小声反驳。台下一阵骚动，个个都在为这个数字发表自己的见解。

“我报410000斤。”一个粗嗓门在台下响起，是八队的李玉民，照样，李财成又将这个数字公布了一遍。接着又有几个人报数，410500，411000，411500。。。。。。浮动都在500斤上下，离500000斤相差还很远。最后一个报数的是六队的李国民，他报的是480000斤，大家都估量今年这么天旱，庄稼收成不好，桔子自然也不例外，现在是七月份，离收桔子还有二三个月，这期间还要施肥，守护，联系销路，请人的工钱，成本也不少。由于天干，那些幼桔子很多都被一种黑色的铁壳虫咬坏了外表，在桔皮上留下了许多小蝌蚪形的斑点，就算长大了也卖不到好价钱。庄稼人家除了吴福寿，谁也赔不起这笔钱，所以一时间，大家都没出声。

李财成见李国民是自己的远房侄子，觉得480000斤也不会亏到哪去，于是就宣布道：480000斤第一次，480000斤第二次。。。。。。”

“我出500000斤。”一直未出声的吴福寿打断李财成的话说。

“哇！？”台下一片哗然，因为大家都知道，吴福寿家人手不够，他并不少钱用，完全没必要去凑这份热闹。

李财成恨恨地盯了吴福寿一眼，面无表情地报数：“500000斤第一次。。。。。。”他可真不希望吴福寿承包，无论从哪一方面考虑，他认为吴福寿是明摆着和他唱对台戏。

台下又是一片叽叽喳喳的吵闹声，大家都弄不清吴福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有人觉得如果是吴福寿承包500000斤就太少了，有人觉得这是吴福寿家的钱多得没地方放了。上个月秀兰才电汇回来20万呢，也有人在心里打着主意，是吴福寿承包，在桔子成熟时就可以问心无愧地去偷，反正他的钱来得不干净。也有几个平时得到吴福寿好处的人劝他别凑这个热闹，有钱也不是这么个花法，大家都认定吴福寿管不好这个桔子园。可吴福寿却是铁了心说：“就500000斤，一斤也不再多，有加的就拿去，没有加的就是我承包了。”

李财成这时却改变了主意，心想你要承包桔园是蛇钻竹筒自寻死路，你承包桔园，桔子是交给我这个大队支书的，到时我东卡西扣，将收货标准提高些，不弄你个血本无归才怪。跟我斗，绝对没有好下场。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悄然爬上了他的脸庞。可就在这时，一直悄悄倚在门口的桂花说话了：“我出500500斤，福寿叔，你刚才可是亲口说过多一斤也不承包的。”

浑浊的空气中蓦然划过一个清脆的女声，大家都不敢相信似的齐齐扭过头朝门口望去，脸上满是惊异。连李财成也愣住了，随即一股怒气直冲脑门：“你不好好呆在家里，来这里瞎凑什么热闹？”

“是喜海婆娘？！”有人低声说，千百年来第一次有女人出现在男人议事的场合，这不亚于一个晴天霹雳，大家一时回不过神来。

“是李支书媳妇！”

“是桂花！”

“是洁儿的娘！”

不同的声音在这古老而空旷的上空回想，猜测，怀疑，惊讶，甚至还有愤怒，唯独没有惊喜，连吴福寿也怔在那里，不知所措。

桂花漠然地扫视了大家一眼，大声说：“如果没有加，桔子园就归我承包了。”

“我出540000斤。”李国民为了给李财成挽回面子，狠着心说。他在心里想堂叔连个媳妇都管不住，太没面子了，自己给堂叔一个台阶下，说不定今年的计划生育可以少罚点钱。李国民连生了三个女儿就是没生个儿子，村里已多次动员他去结扎。

“我出560000斤。”看来桂花是铁下心来要承包这果园了。

“乱弹琴。”李财成的眼里要冒出火来，只觉得天旋地转，眼一黑，就向后倒去，幸亏台下几个小伙子眼疾手快跑上去扶住他才没有摔倒在地上。

“嘿嘿，做孽啊。”吴福寿摇摇头，第一个走出了祠堂。他也认为女人不该干男人的事。

村民们陆续往家里走，桂花出560000斤承包村里果园的消息似一阵风瞵间刮遍了李家庄的每一个角落，而李支书被儿媳妇气昏的消息更成了村民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在这样大热的天，村民的心早被太阳烘烤得燥热无比，不是骂娘就是骂天，地里都没活干了，土地象铁板一样硬，想去翻一下，锄头一挨着地皮就被弹得老高，那极小的被弹起的灰尘则向四处飞扬，庄稼都如大病了一场，了无生气。晚上也热得睡不着，年轻的拿张草席往院中央的大树下一放，就开始做梦，年老的则聚在屋门前的池塘边闲聊，聊天气，收成，奇闻趣事，鬼怪故事。小孩子们是非常喜欢听老人们说鬼怪故事的，他们常常搬条小板凳挨着大人坐着，或是伏在大人们的腿上，痴痴地听着那些所谓玉帝，山神，狐狸精，仙女之类的故事，听得又担心又害怕又舍不得回屋里洗澡，一个人走进黑漆漆的房间里时总以为有个鬼影在身后跟着，所以总得有伴进屋才放心，听鬼故事听多了，连做梦也会梦见鬼，第二天起床时说给父母听，弄得他们的父母爷爷奶奶又要烧夜纸喊魂，说是小孩子的魂被什么鬼勾去了，想找替身投胎呢。

这天晚上，小孩子们吃了晚饭又早早来到村里池塘边的那棵大槐树下嬉戏，等待着陆陆续续来此谈天说地的大人们。天还不是很暗，池塘里的蛙声和着稻田里的蛙声此起彼伏，偶尔夹杂着几声蟋蟀短促清亮的鸣声，天高而深，没有一丝云彩，一轮粉白的弯月孤单地挂在上面，干净得让人担心一年都没雨下，偶尔拂过一丝凉风，槐树叶也只是轻微地颤动几下又趋于平静。八点以后，老人们吸着草鞋，摇着蒲扇，拿着竹椅，衍着烟斗陆陆续续来了。池塘边一下子热闹起来，大家互相打着招呼，说着闲话。由于吴福寿总给小孩们糖果吃，总给他们讲孙悟空大闹天宫的故事，所以小孩子们见到他总会说：“福爷爷，讲孙悟空来听。”但今晚，大人们却对他们说：“别吵，到一边玩去。”

今晚的热点话题是桂花承包果园的事。

“李支书今天算是丢尽了老脸，他媳妇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一个沙哑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透着一丝丝幸灾乐祸。

“海伢子讨了个这么厉害的婆娘，以后的日子够他受的了。”有人接口。

“还真看不出来，那婆娘平时屁都不放一个，真是咬人的狗不叫。”

“我看啊，她今年是亏定了，560000斤，连叶子一起收也不够，年轻人不晓得天高地厚，我呷的盐比她呷的饭还多，我500000斤都不敢包。”挨着吴福寿坐着的赖头李敲着烟斗说。

“你担心什么，有李支书撑着呢，真要亏了本，还不是他一句话，到时候560000斤只怕就变成了360000斤，分少的吃亏的还不是我们大家，往年也有这个规矩，谁承包了没有钱赚只要给李支书送几条好烟几瓶好酒就能减几万斤。”一个嗡声嗡气的声音里透着不满在空气中回荡。

“现在要抽烟喝酒就喝他儿媳妇的，肉烂在自己家锅里，肥水不流外人田嘛。”有人不怀好意地笑。

“嘘，小声点，瘪三，让李支书听到了，你家的计划生育又会成全村的重点了。”

瘪三的笑声嘎然而止，脸色也变了，他儿子连生了三个闺女不知给李支书家送了多少钱才没被上报，现在儿媳妇正怀着第四胎呢。

“细伢子不准乱嚼舌头。”他恶声恶气地对围坐在一旁的小孩子们说：“乱讲话睡到半夜阎王会派小鬼来割舌头的。”马上就有胆小的孩子脸上现出恐怖的神色。想必是头脑里已开始想象着小鬼青面獠牙的形象。

“李财成算个狗屁*，把你吓成这样。”吴福寿粗声粗气地说：“他象一条狼一样骑在老百姓头上耀武扬威了三十多年，是该下台的时候了。大家被他欺压得还不够吗？”

没有人接腔，但每个人都在想，要是我也象你一样住的洋楼，穿的绸缎，吃的大鱼大肉，银行里存了几十万，肯定不踩他啦，计划生育算个鸟，几个钱就搞定了。只可惜我们都没钱啊。

“哎，福老汉，你当时出500000斤凑么子热闹？”有人打破沉默问。

“我本想做件善事，桔子熟了管它是赚是亏，全部卖了将村里那座烂学校翻新一下，细伢子们天天在那里读书，冬天冻，夏天热，落雨天又不挡雨，上头款年年拨，建校费年年收，都不晓得那钱都收到哪去了，要是哪天下场暴雨，那学校不倒蹋才怪。村里马路没修，自来水没接，电还是去年每个人交了一百多块才发的，当*支书，只顾往自己跨里扒，乡政府的人也是被他送的钱财蒙瞎了眼，还给他评个优秀村支书。”吴福寿大声说。

有人东张西望地嘘了声说：“哎，小声点。”有胆小的则说眼皮子搭拉下来了，要回去睡觉了，也有人说不晓得哪天下雨要回去修整农具溜之大吉。。。。。。。连小孩子们也被大人们喝吆着回家去了。最后，空旷的池塘边只剩下吴福寿一个人。池塘里的蛙声还在鼓噪着，燥热的空气在四周袅袅地蒸腾，吴福寿懒洋洋地躺在自带的藤椅上，月光下孤单的身子象外黑色的剪影贴在池塘的岸上，看着四周骤然空了，他的心里又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情绪，往事，如电影般历历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