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喜海从地上的卷纸筒里撕了一点纸,温柔地擦拭着阿霞脸上纵横交错的泪水,轻声说:“别哭了,我会心痛的。”
这一说,阿霞干脆伏在他怀里大哭起来,一发不可收拾。李喜海只有不停地拍着她的背说:“如啦,别哭了,你再哭我也要哭了。”
过了好久,阿霞才慢慢平静下来,她擦擦哭得红肿的眼睛,从李喜海怀里挣脱出来说:“我考虑三天后再告诉你要不要这个孩子。”然后蒙头大睡,不再理会李喜海。
这三天对阿霞来说是漫长难熬的三天,她的脑海里不停地出现各种画面,自己躺在手术台上血淋淋的惨象,孩子被手术刀分解得支离破碎的惨象,自己被李喜海抛弃了的惨象,自己再没有了生育的惨象。。。。。。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心烦意燥,神思恍惚,以至在上班时不停出错被拉长训斥了几次并被罚了二十块钱。她想要孩子,那么强烈地想要,她甚至可以舍弃自己的一切来争取这个孩子,可是,李喜海不要,坚决地不要,难道仅仅是因为没有钱?为什么对自己的亲骨肉那么狠心?阿霞不禁打了个寒颤,她是那么地爱她的海哥,早做好了和他厮守一生的准备,她害怕失去他。没有了他的日子,她不知活着还有什么意义。经过一番痛苦挣扎,她终于选择了李喜海,因为她知道,失去了孩子可以再生,失去李喜海要了孩子没名没份只有遭人耻笑。她只有打掉牙往肚子里咽。一个人默默流泪。
这三天,李喜海也过得不安宁,一方面,他非要阿霞打掉孩子不可,另一方面,他又要找借口摆脱阿霞,他觉得他们的爱情游戏已经玩到了尽头,桂花要出来,他的一切又将回到从前,做桂花的老公,洁儿的爸爸。他很担心阿霞不肯去医院。和阿霞交往几个月了,说没有一点感情是不可能的,但他也没有要为阿霞而放弃自己家庭的打算,现在他只有一步一步来,先让阿霞打掉孩子,然后再告诉她自己有家了。
三天后,阿霞早早地下了班,李喜海也早早地回到了家,二个人都有一种紧张感,完全没有往日的温存和亲昵。李喜海坐在床沿上不停地吸烟,阿霞则低着头玩弄着发梢,谁也没有先开口,空气似乎凝固了。只有隔壁租房里传来的打牌声此起彼伏,那几个上夜班的人又在“抓金花”。
“你考虑得怎样了?”在沉默了一阵后,李喜海终于忍不住问道。
“你真的不想要。”阿霞没有正面回答。
“我不是早说过了吗?现在要孩子对我们来说太早。”李喜海语气有点急促,手心里微微渗出了汗。
“如果你仅仅是因为钱的问题不想要孩子,那你就别担心,我打了几年工,还有一点积蓄。”阿霞小声说,母性的本能让她不忍心自己的骨肉还未成型就被他的爸爸遗弃。
“哎,既使你有一点积蓄也是杯水车薪,结婚要钱,修房子要钱,生孩子要钱,养孩子更要钱。我这么一点工资根本不够养家糊口。何必让孩子生下来遭罪。”李喜海掐灭手中的烟头,搂住阿霞的肩膀说:“你放心,只要我有了钱,一定会让你生,你想生几个就生几个。我们要考虑长远一点,你的年纪又不大,报纸上说晚生的孩子要比早生的聪明呢。”
“我总担心,流了这个就没有下一个了。”阿霞哽咽着说。
“傻瓜,怎么可能呢?”李喜海心一紧,赶紧说。
“那,这个星期天你陪我去医院。”阿霞终于妥协说。
“这才是我的好老婆。”李喜海大喜过望,情不自禁地在阿霞脸上重重亲了一口,他长出了一口气,心中悬着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阿霞却闷闷的,一头歪在床上,象株脱水的野百合,无精打采。
星期天,阿霞在李喜海的陪同下再一次来到了市医院妇产科。
当阿霞怯生生地提出要流产时,那位胖胖的的女妇科医生只是淡淡地问了句:怀了多久了?
“大概三个月。”阿霞小声地说。
“那就做手术吧,先去交费,然后再拿收费单上来。”阿霞觉得那女医生的声音就象手术盘中手术器械互相碰撞发出的声音,冰凉而清脆,撞得她耳根发麻。
“我这就去交。”李喜海接过缴费单对阿霞说:“你先到这等一下,我马上上来。”
当李喜海拿着电脑打出的收费单时,不禁要心里暗骂一声:他妈的,这么简单的手术也要250块,相当于老子半个多月工资了。
“去那边人流室。”女医生接过收费单,对阿霞说。
阿霞忽然间觉得好害怕,她两腿发软,双手紧紧地抓住李喜海的手,传递着一种无助的依赖。李喜海用力握了一下阿霞的手说:“放心,没事的。”
手术台上的阿霞觉得自己就象家中那条待宰的年猪,耳朵里听着那些夹子,剪刀在手术盘中碰撞发出的声音,心里涌起一阵阵寒意,握成拳头的手心里全是汗。医生不停地叫她放松一些,放松一点。可是那个女医生在给她做了一番检查后,却告诉她,由于她的子宫结构异常,不能做人流,而且,这孩子出生时也只能做剖腹产,如果她坚持不要这孩子,以后也许不能再怀孕。
天意,真是天意。阿霞心里狂喜。她兴高采烈地走出手术室,却见李喜海正在大厅里焦急不安地等待。不知为什么,阿霞一见到李喜海,泪水哗啦啦地流了下来。各种复杂的情绪混和在一起,令她只想大哭一场。
“怎么啦?这么快就做完了?”李喜海见到阿霞这么快出来又泪流满面的样子,不安地问。
“医生说我不能做人流。”
“啊?!”这一下李喜海愕然了,“为什么?”他从来就没听说过第一胎就不能做人流。以前在家时听人家说做了三四次人流就不能再做的事,他忽然怀疑阿霞在骗他,故意不流产。
“我去问问医生是怎么回事?”李喜海有点气急败坏,不等阿霞回答就向妇科室闯去。望着李喜海那匆匆而去的背景,阿霞觉得一股凉意正从心底慢慢升起。
大约过了十分钟,李喜海垂头丧气地从门诊室走了出来,他从医生那里得到了他最不想要的结果。
回租房的路上,谁也没出声,初冬的太阳好脾气地洒满大地每一个角落,路边菜场里的青菜绿得让人没一丝杂念,菜农们在悠闲地浇水,擦身而过的摩托车不时扬起一阵灰尘,叫嚣着朝前边冲去,一切都没改变,可李喜海的心却正在承受着一种无边无际的冷。
“我们再去妇幼保健医院检查一次吧。”过了好久,李喜海终于说。
阿霞没出声,坐在单车架上任由他朝哪个方向踩,她还以为李喜海是没法接受自己不能为他生更多孩子着急。
在妇幼保健医院,李喜海得到了同样的结果。他忽然间觉得这个世界那么黑暗,对他那么不公平,那么多在外面寻花问柳的男人都没事,偏偏自己倒霉,碰到了一个烫手的山芋。和桂花离婚是不可能的事,和阿霞结婚也是不可能的事。阿霞只能生一个,万一是个女儿呢?桂花虽生了个女儿,可父亲是村长,还可以生第二胎,甚至第三胎,在李家庄是父亲说了算。可现在阿霞怎么办,总不能就真的让她将孩子生下来。他李喜海虽只有高中毕业,也还知道法律中有重婚罪这一条。他忽然怨恨起法律来,为什么要实行一夫一妻制,象以前,实行一夫多妻制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