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让家有家的感觉,秀兰决定回家将父母接回广州,让毛毛到广州来上学,毕竟,这里有她的事业。那一天,当她在村口看到神智不清披头散发的桂花时,不由大吃一惊,她几乎不能相信眼前这个疯女人就是去年那个勤劳纯朴的女人。
桂花已完全没有了思维,见到秀兰只是傻笑,嘴里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话:坐牢,坐牢,哈哈,坐牢。她的身后跟着一群取笑她的光屁股小孩,他们向她扔石块,吐口水,教她骂人,拿她当玩物取乐。李财成家已完全不管她了,他们将李喜海坐牢的原因归结于她,认为是她赶李喜海出去打工才导致他走上犯罪的路,他们恨桂花,也恨秀兰。
看着村里这些麻木自私的灵魂,孩子们衣衫褴褛的身影,破烂不堪的房子,秀兰心里一阵阵难受,她感到自己的家乡比广州落后了几十年,那不仅仅是物资上的贫乏,更是精神上的差距。
桂花被秀兰送进了广州一家有名的精神病医院,在那里接受一些有名的精神病专家的治疗,费用当然是昂贵的。秀兰决定帮她,她不忍心看着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就这样被糟蹋了。她觉得自己和桂花是同一类女人,都是被丈夫抛弃了的,只是自己的被遗弃是一种看不见只能感受到的遗弃。人与人之间互相伤害有许多种方法,而最要命最让人痛彻心肺的是那种不露痕迹的温柔的拒绝,让你连反抗的对象都没有。
秀兰平静地告诉父母,她离婚了。为了让毛毛不受到伤害,她希望她们不要告诉毛毛事情的真相,只是对他说山姆出远门了。
过得好好的离婚了,吴福寿夫妇自然不能理解,但多问也无益,现在年轻人的婚姻不象自己那个年代了。谁会吊死在一棵树上?好合好散嘛。秀兰从此早出晚归,或者是一回来就将自己扔进沙发,蒙头大睡。除了每星期二去医院探望桂花,她很少出去了。以至于毛毛不停地抗议说妈妈已好久没带他去动物园了。秀兰一天天憔悴下去,神情落寞,每个寂寞的深夜,她总坐在写字台前,在一张纸上一遍遍写着山姆的名字和他的手机号码,她一次次拿起手机又放下,她想拨那个号码又怕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就这样,她常常枯坐到天明。
周未的晚上,秀兰又如往常般枯坐在写字台前,连父母也懒得理,外面有人敲门,她也懒起身,可敲门的人似乎很有耐心,依然不紧不慢地敲。
“谁呀?”她没好气地打开门,却一下子呆住了。是妈妈,妈妈很少走进她的房间,平时也很少同她拉家常,整天忙着做家务,带孩子。天生一幅劳碌命,只是爸爸倒经常同她聊聊。劝她想开点。说人生一辈子长着呢,没有过不去的坎。她总觉得妈妈同自己之间横着一道看不见的沟。她试着跨越,却很难。
“我能进来吗?”妈妈今天穿得异堂整洁,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挽了个圆圆的髻在脑后,给人一种很庄重的感觉。
妈妈其实是个很漂亮的女人。秀兰在心里想。
“有什么事吗?”秀兰不安四处张望,问:“毛毛呢?”不知为什么,在妈妈面前,她就是不能象在爸爸面前一样放松。
“你爸爸带他去外面的草坪上玩了。”
“哦。”秀兰转身将写字台上写得乱七八糟的纸条抓成一把扔进废纸蒌里,搬过一把椅子说:“坐呀,别老站着。”
“你近段时间瘦了好多,有些事,不能老放到心上。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刘淑珍慢慢地说:“女人有时是拗不过命的。”
“我好好的,没事。你放心好了。”秀兰转过身子,心里酸酸的。这么长时间了,连个倾诉的人也没有。
“你不要骗我了,我知道你心里不开心,在自己家里没有必要装模做样。想哭就哭吧,女人最怕惹上感情债,不晓得找谁要去。”
秀兰再也忍不住了,扑进妈妈的怀里,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场,二十几年了,她从来没感到妈妈的怀抱有今天这样温暖。
刘淑珍轻轻地抚摸着秀兰的头,自己的泪水也如断线的珍珠悄然滑落。
“真的同山姆离婚了?”好久,刘淑珍轻轻地问。
“我,我和他本来就没有结婚。”秀兰终于说:“我只是他的一个情人,现在他美国的老婆出了车祸,成了残疾人,需要他的照顾,所以他回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你才二十六岁,不能老守着一段没有结果的感情,就象我们家里土话说的,不能死守着一丘没有收获的田,荒废其它的地。你该想想你自己的将来啊,有合适的就找一个。”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毛毛一天天长大了,我不知道以后怎样向他解释。”
“如果山姆是个重情得义的男人他会考虑毛毛的将来的。”
“他已经给毛毛存了一笔钱,将酒店和这房子都给了我。他是个太有责任心的男人,让人欲罢不能。”
“如果是这样你更没有必要这样混日子了,我想山姆也不希望你这样,他希望你过得好,毛毛快快乐乐地长大,你心里有他就不能让他失望。说不定以后毛毛去美国读大学,你再见到他时,他会发现时间没有改变一切,那才是他想要的,就算你以后结了婚又生了孩子。找一个靠得住的男人,是一个女人一辈子最大的投资。”
这一刻,秀兰惊觉妈妈原来是一个爱情高手,怪不得爸爸那样死心蹋地爱她。她对世事看得那么透切,又分析得那么坦然,秀兰忽然想起以前妈妈同李财成的一段日子,忍不住好奇地问:“妈妈,你爱过李支书吗?”在秀兰的记忆中,妈妈很少开心地笑过,她一直以为妈妈爱着李财成不爱爸爸。这个问题在她心中纠缠了十几年,今天终于借这个机会问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