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乡长和刘兵死后,三伢子在罐头厂就呆不下去了,后来,罐头厂被拍卖,他又被遣送回了家。三伢子在罐头厂游手好闲惯了,回到家对做农活不感兴趣,整天出去外面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鬼混,嫖赌扒窃样样皆能,李大妈想着自己三个子女就剩下三伢子了,平日里对他有点娇惯,李财成想管也管不了,每次才一开口就被三伢子顶了回去:你还想绝后啊?他也无可奈何。李家要还三伢子欠下的赌债,以往殷实的家渐渐地变得拮据起来,如风雨中飘摇的蝉蜕,只剩下一个空壳,随时都有覆灭的危险,面对这一切,李财成唯有叹气,心痛,李大妈则常常暗自落泪,怨自己命苦。
又到选大队支书的时候了,李财成心里有点紧张,随着一年多来家境的不顺,他在村民心里的威信大跌,许多人背后都说他以前做的恶事太多,吞的赃款太多,所以遭现世报。李家再没有了以往的气势。李财成也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仿佛一块长满青苔的老石头,被生活的风雨浸袭得斑斑驳驳,没有了一丝灵气。选支书这天,他照例在台上讲了一席话,可下面只有稀稀落落的掌声,更多的是沉默。投票的结果出来了,李财成只得了十三票,村里上千人参加选举,他真的是众叛亲离了。出乎意料的是,吴福寿得了八百七十二票,以高出了三百四十一票击败了第二名李国民而顺利地当上了村长,有人鼓掌,有人喝彩,有人惊异。吴福寿根本没想到自己会当选上村长,当他登上演讲台时,他甚至有点不知所措。李财成正要将手中那把象征着权力的祠堂锁匙交给吴福寿时,村口传来的一阵尖锐的警笛声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大家一窝蜂地向村口跑去,原来是三伢子因打架抢劫被公安局抓走了。祠堂里只剩下李财成和吴福寿,空气似乎在这一刻凝固了,李财成冷漠地抬起头,双眼死盯着这个被自己踩在脚下近四十年的对头,等待着吴福寿的冷嘲热讽,在他心里,不管吴福寿的身份如何,在自已面前都只不是一个靠婊子养着的糟老头罢了,在精神上,自己无论无何是不会在吴福寿面前服输的。他就象一只全身长刺的刺猬,随时做好了还击的准备。可吴福寿却长长地叹了口气,以异乎寻常的温柔口气对他说:“知道吗?秀兰是你的亲生女儿,是你所有子女中最出色的一个,求你以后不要再岐视她。”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祠堂。
李财成手中的铜锁匙“当”的一声掉在地上,刚刚武装起来的盔甲在这一刻灰飞烟灭,吴福寿的话象是一个无形的巴掌,重重地甩在他那骄傲了几十年的脸上,火辣辣地疼。他不再理会掉在地上的锁匙,踉踉跄跄地退出了祠堂,一步一步地往家里走去,象是在丈量着这一段路的距离。这条路他从十九岁就开始走了,一直走了三十八年,这三十八年里,有过多少风雨,多少成功,多少自豪,从少年到青年到中年再到老年,这条路一直在承载着他的精神还有他的家庭。而今,戏演完了,帷幕拉上了,一切都已成了过去,成了历史,从现在开始,他李财成就如脚下的一抹尘土,平常得没人想多看一眼。没人会再记得他。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岁月如鞭人生如梦啊。李财成感慨地想:所有的不幸都来吧,命运在这一年里将我反复摧残,夺走了我几十年努力挣来的一切―――权力,事业,孩子,家庭。最后却留给我一个羞辱。不如就连我这条老命也一起拿走吧,我再也没有了牵挂,所有值得牵挂的东西在这一年里都离我而去了。生活,真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当它想背叛你时,连提醒的机会都不给你,更不会留给你还手的机会。争了几十年,自己终究成了吴福寿的手下败将,几十年来的胜利在这一刻输得干干净净,输得那样彻底。天意呀,一切都是天意!
苍茫的天底下,望着这条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小路,李财成觉得自己的生命仿佛也走到了尽头。
祠堂里,只有那把古老的铜锁匙在地上孤独地发着冷冽的光茫,一如李财成的孤独和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