辟地取良材,老君炉内炼金丹。
一朝恶风穷扇尽,百年修行全化完。
王重阳
妖魔道2
老君的话最终还是应验了。
我一直都不愿意相信他对我所表示的担忧,我认为我可以控制好我自己,我也的确做到了,克制了五十余年,但很可惜,最后还是功亏一篑,我输了。
一直以来,我都渴望成为像老君那样上千年来都唯善而行终于位列仙班的妖怪,当然,这种梦想是在我遇到老君以后。
遇到老君的时候,我已经过了一百二十八年的混沌岁月了。
在这段对我而言同样漫长的日子里,所有认识我的或我认识的妖、鬼、人、精、怪都一致地说我杀气很重。的确,我在这天地中生成了以后就是这副德行。我不是普通的山精水怪,更不是“猿猴月”里由人变出来的杂种,我是战场上无数积尸骸骨的惨怨愤恨之气凝结而成的“噬猃”,我们这一族妖物的如此生成方式就决定了我在出生到遇见老君以前的一百二十八年里的职业,一种可以在日游神、夜游神的管制下“合法”地存在于人间的职业:从光绪年间的从五品团练到民国的海卫按查巡检,从北洋的虎头营校尉到奉系的步兵班长。以杀戮为生的我全要依赖死人的散魄和啃吃尸体充实力量,来保证自己形神不灭。
能够得见老君也是在这样一个用肉体和鲜血为以后的人类历史铺平道路的年代,一个对我来说很普通的日子里。
那天,我奉命和我的人类战友们追杀敌人的残余,那是场司空见惯的屠杀,当时虽然下着瓢泼的大雨,但仍然没有清理掉我一路残忍的暴虐,沿途都是某些你可以叫得上名字的人类的某些器官,雨中的我们都很疯狂,不同之处在于他们疯狂地逃,而我疯狂地杀。我以我超乎人类的力量把战友们甩得远远地,独自享受着屠戮的快乐。就在这时,老君出现了。
“你是我看见的杀气最重的妖怪”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
刚开始我并不知道他是谁,不过从他镇定的神态和阻止我进食的轻而易举的手段使我下意识地对他比较恭敬,但是当我得知眼前的老人竟是传说中的“老君”时,取而代之的就只有震撼和敬畏了。确实,老君是我们妖怪中的神话,一个似乎永不破灭的神话,这个神话的存在驱使很多各式各样的妖怪学着他那样子来修行,虽然成功者寥寥,可他依旧是神话,只有用“高不可攀”作为理由来解释自己的失败。
老君并没有太多地责备我,因为多年的道行让他一眼就看出面前的是个不得不如此生存的“噬猃”,他只用和蔼而慈祥的话语春风般柔和得教导我到底该怎么样去修行,用何种的方式来达到他那样的境界。在那一刻,我很感动。感动的不光是他长者般的关怀,或者说是以他那样尊贵崇高的地位来对我这样一个众生眼中的血魔一样的妖物如此费心,而是。。。。而是他令我有一种被人疼爱的感觉,他。。。。像极了我无数次梦中渴望能见到的父亲,虽然我比谁都明白我的“父亲”和我的“母亲”都不过是一大堆的死尸而已。
老君走后,我决心按照他说的去做,去尝试着一种新的生活。
我知道这很难,但我实在不想辜负他对我的期望和他最后留给我的话:“小兄弟,我等着在昆仑山见到你啊。。。。”我也同样地期待着这一天。
在随后的几十载中,我的确是努力,而且是非常努力地克服着自己的邪恶的需求,那段日子又恰好是我生活的这块土地上最黑暗残暴的日子,真不知道我整天地面对着那么多“文攻武卫”和“阶级斗争”后遗留下来的众多让我垂涎的“美味”是如何熬过来的,难受极了!我现在还在问我自己,你是怎么约束自己而不去做那些最“正常”不过的事的?天知道!
时间在我身边固执地离开,头也不回,我周围的一切都在慢慢地发生变化,让我觉察不出,等发现了才感到意外,这些就像你所爱的人悄悄的背着你偷情你却不知道,然后她再突然地告诉你她有了她的爱人,还是大着肚子和你说的。实在让你一时无法接受。
当我意识到我实在是必须以一个“人”的身份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的时候,以往的村子仿佛都被从记忆里抹去了,我处在一个塞满了很多很多人多得我都感到有些窒息的人类叫做“城市”的大“村落”里。在这个“村子”里,人类有人类的生活方式,妖怪也有妖怪的生活方式,很多妖怪也坚持着以前的快意恩仇,以前的率性妄为,以至于隔三差五地我就能看到因为太随便取食而被人类通缉的同类,每当我看到他们的嚣张跋扈就抱着嗤之以鼻的态度来对待,真肤浅!没有什么出息,看看我,我就是比你们与众不同,因为我有我自己的理想,当然,也有很多的同类和我一样为自己的理想而奋斗着。这也不排除当中某些实在是无可奈何的妖怪他们力量太小了,小到还不足以和人类对抗。不过,“耗鼠”是个例外,他和我有着同样的理想。
见到耗鼠也是个很偶然的机会,当时我正漫无目的的在城市的大街上游走找寻一个混迹人间的借口,一个新的职业。在这之前我也有过很多和以前不同的职业,与杀伐和死亡无关的职业,但都是做不长久,我很困惑,真有点不想干了。但老君说过,我必须在人世间尽量地接触人类才能从他们身上获得修成正果的途径,所以,我还是咬着牙拼命地找。老君的话总是对的,至少我这么想。果然,在一个人流熙熙攘攘的菜市场,我意外地发现了“耗鼠”,真的很意外,在我的印象里,能在人类的城市中以这样一种平和安静的方式生存下来的除了“山魈”,“罔羊”那样的素食温和的妖怪以外,大多数如我一般的妖精很难作到,“耗鼠”虽然也是法力较弱的妖怪但他居然可以安得下心来卖菜还是让我大吃一惊。于是,我打算向他问问关于我未来定向的事。
刚看到我时真是把他吓了一跳,还以为我这个不速之客喜欢拿他作为闲暇时的零食,吓得手里的秤杆都掉到了地上,嘴里另外伴随着和声“哇~!”
他的动静把周围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人群中混杂着的同类们也随即警惕地同我保持一定的距离并给自己迅速规划出逃生的路线。
他在我足够的有点过分的耐心解说下刚开始真不相信我的意图,坚持认为这又是“噬猃”惯用的伎俩:把对方捉弄够了以后再下手。不过,我诚恳的语气和他绝望的“您看着办吧”的态度使事情终于有了进展。当他确信我不过是想咨询有关我以后的职业时,死里逃生的感激让他一再地向我保证:卖菜最适合我。并且殷勤地不厌其烦地对我解说所有关于卖菜的基本常识,如不要把青菜当成萝卜,不要把茄子误解为黄瓜和半斤其实就是八两等等。在进行了简单而又丰富的农业蔬菜计算等讲解后,我,一个在人和妖精眼里与魔鬼无异的“噬猃”短暂而坎坷的卖菜生涯开始了。
货源方面有“耗鼠”的担保我很放心,开头两天,隔壁和楼上的几个妖怪也尽可能地帮助我,“麓羚”帮我把乱七八糟的蔬菜分类后小心翼翼又痛苦万分地对转眼就忘了这红红绿绿一堆到底是什么的我说着它们的名字,“巽辰乌”把秤杆和帐本计算器暂时(其实是永远地)“借”给我使用,还有“峤犀”老实地呆在旁边等侯我的差遣我分明看到他结实雄壮的身躯随着我眼光不经意的扫射而颤抖。还有其它几个胆小的家伙躲在远处看着这不可思议的情景。看来它们对我还是不太放心,也难怪,谁让我这一族的妖怪实在有些恶名昭彰了点。
随着相处的日子慢慢长了,大家也就逐渐开始了解了我的脾气,当他们听说我见过老君还受过他的指点后,几乎把我当成偶像一样敬仰,这让我很受用。而且有了我,它们的日子也好过了点,不必担心外面的大妖怪再来对它们构成什么严重的骚扰和祸害,自从我到了这里以后,为了方便我的修行,方圆几里内,什么“共工鳊”、“司豺”等被我礼貌地赶走了。我需要稳定的环境。我也时常跟他们说起老君,他的外貌,他的衣着和他令我不忘的殷切教导,在我的感召下,他们异口同声(也带有讨好)地表示:一定要认真坚决地贯彻执行老君的伟大指示,做一个有益于人类、更有益于自己的好妖怪,一起坚定地向修仙得道的方向迈进。
我原以为我会这样一直完成自己的理想,因此常常耻笑其它妖怪半途而废的懒惰和它们脆弱的意志,但是,接着连续发生的事改变了我的想法,也改变了我的道路。。。。。。
我的菜摊正式营业以后买卖一直比较好,这除了人们对新鲜事物的好奇所边式的格外眷顾,也是因为其他(不包括人类)知道我真实身份的妖怪们的刻意推让和照顾,每天我都可以赚到不少钱,虽然在人类看来,“钱”是可以用来描绘他们各自美好人生画卷的唯一工具,但对于我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我不需要吃,也不需要喝,我的生命是依靠日月灵光来维系的,尽管从我这个天生的血腥妖怪的角度分析,的确是不很舒服也不太适应,但幸好有着信念的支撑。再说这些钱也不愁花不掉,别忘了我身边的这些妖怪朋友们,他们虽然绝大多数是吃素的,但论到花钱消费,可一个个都不是“吃素”的。我们彼此都在过着这种很快乐很和谐的生活,无庸质疑,大家都是好妖怪,都是完全可能而且最有可能达到老君所说的境界。我们也在努力地向着各自心中的“境界”前进,但是,某些我们无法想象的事和人残酷地击碎了我们,尤其是我的“境界”。
“昆哥,我们。。。。还是走吧,该到哪去到哪去,别在这儿待了。”“耗鼠”哽咽着跟我说这话的时候,周围的妖怪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事情要从两个月前说起:早上,我和“耗鼠”、“麓羚”他们把早早就准备好了的蔬菜用板车拉到菜市场门口,天才微微亮一点,我们喜欢这个时候来,有时间聊些闲天,要不等会卖菜的时候就没那么多机会聊了。真到卖菜的时候,很多心思都要放在摊子上,你得承认偷盗是人类的传统,我们是妖怪没错,但除非先天就是脑袋有几只眼睛,否则还是别指望在繁忙的时候抓住浑水摸鱼的人。
“你们就是这里的摊主啊?”两个穿着制服的男女走到我们跟前。
“是啊。”“麓羚”小心地说,他们这些在城市里时间长了的妖怪和人类一样对制服很敏感,回答也多半简练。“交费!”男的冷冷地说。“交什么费?”“进场费!什么费?!”男的很不耐烦,好象他多说一句会死。“进场费?什么进场费?该交的都交过了啊。”“耗鼠”跟着说。“你知道什么啊!这是新的规定,每个摊主从今天起必须交进场费,不然不准进去卖菜!”女的看男的有些憋着气在,就替他说道。“哦!知道了。多少钱?”“按你们每人每车卖的菜来算,一斤一块钱!”“一斤一块钱?”我们很吃惊,对钱再不计较也知道这是笔不小的数目,“每天都要交吗”“麓羚”怯怯地问,他是最老实的一个。“废什么话!当然是每天交!你进一次就得交一次!”那男人似乎对他特别的“关照”,老是冲他大声说话,大概是看他长得也最憨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