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乾忽然想起一事，忍不住问：“为什么不直接用手掰开她的手，又或者反手给她一刀，却要自找麻烦耗费内力使用‘逆风三折’？”

“这……”

秦安似乎没料到敖乾会有如此疑问，但却偏偏问得恰到好处，想想当时的情况，自己的确是舍本逐末，反手一刀不就能要了女人的命吗？他到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

“哈哈，年轻人你很聪明，但男女之事却经得少，不懂得他天下色鬼的心态，难得装成一回君子，往往比君子还君子，结果真把自己给套了进去，只怕是做成一个害羞的老屁股，不敢用手碰那女人裸臂，也不忍用刀割她玉体，是也不是？”

厉一斐虽是半开玩笑的接话，却无疑一语中的，说破了秦安当时的微妙心思。

“想不到我秦安风流一世，最后得了个知音，却是你这个半只脚进了棺材的老怪物，唉！”秦安叹气，不再说笑。

敖乾对八年前的中秋记忆犹新，因为那是他此生第一次亲眼看见一个人发疯发狂，那个人就是秦安。

“我和小坤那天夜里一直在凉亭里看月亮，家丁丫环都退了，我们也落得清静。那天平叔外出刚回，有些疲倦，早早睡下，没有陪我们玩。我们就在凉亭等着秦叔再来吞月亮。后来，秦叔果然来了，却叫我们大吃一惊。我听见脚步声从竹林那条路过来，跑得很急，回头一看是秦叔，我就奇怪：‘秦叔平时走路带风，脚下半点声音都听不到，刚才喝完月亮酒他什么时候走的我都不知道，这时怎么会如此响动？’接着，我就听到秦叔嘴里喊：‘你别过来，你别过来！’手里的紫光刀舞成一团。”

敖乾当时只有十岁，竟然事事记得如此清晰，大出秦安意料。

“乾少爷，你还肯叫我一声秦叔，我……我秦安……”

秦安老泪纵横，放声大哭。

“哭有什么用，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狗仙虽不是什么正道侠义，但在江湖上也起码守得住‘恩怨分明’四个字。且不论你到底是受了那个安先生什么要挟，但凭人家敖王爷如此锦衣玉食地待你一个外人，你就算粉身碎骨也不该对他稍有相害之心。我早听说敖王爷当年不过一介布衣，后来为朝廷立下奇功，才赐予了布衣王爷的爵位。这世上莫说是表兄弟，就算亲兄弟分出了父母家，也是各走各的门户，又何来供你花销快活？”

厉一斐言辞激烈，听得秦安无地自容，好在囚室里一片黑暗，也不需担忧被人看见。

敖乾听了这番话，不禁对厉一斐又多了一重亲近。

至于他敖家王爵的来历，他也曾听家丁丫环们议论，据说敖王爷从小流浪江湖，吃尽人间苦头，后来在射雁湖隐居十五年，钻研天地玄机，领悟了那射雁石壁所刻的上古符文，修成一门惊世骇俗的‘火引诀’奇功。三十年前，正直当今皇帝年轻气盛，御驾游历射雁湖，水下忽跃出一条百丈黑龙，尾巴一摆，把一众宫廷卫士打得死伤无数，张口向皇帝扑来。敖王爷那时正巧在湖边看书，忽见湖上恶波翻滚，黑龙伤人，立刻赶去相救。他与那黑龙苦斗一个时辰，浑身上下无一寸完肤，终于把那黑龙逼回水下龙窟，又用最后一口真气推翻射雁峰，镇住了水下的黑龙窟。皇帝感他救命之恩，又见他如此天纵奇才，当下就赐封了他“布衣王爷”的爵位，永享朝廷俸禄。

关于这一段敖王爷的玄奇事迹，江湖上众说纷纭，诸多版本，有说他斗了三天三夜，也有说上手一拳就击败黑龙，至于是真是假，敖乾也曾当面问过他爹爹，却总是被一笑带过。

这时，秦安终于收住哭声，缓缓说：“我用‘逆风三折’把那女子甩下竹林，拼全力跳出竹林，向凉亭那边奔去，希望能找到敖平那老小子来救命。他虽然与我不和，但王府里出了这样的怪事，他不会不管。可是，凉亭里只有两位小少爷。他们不仅用一副惊恐的表情望着我，还说了一句话让我彻底乱了心神，那句话就是乾少爷你说的。”

敖乾说：“噢？我当时好像没有对你说什么奇怪的话呀。我看见你从竹林那边跑过来，手里挥刀乱舞，嘴里还不断地发出怪声，像是在跟人说话。我就说：‘秦叔，你是不是又逗我们开心，装做跟人打架呀？’”

秦安长叹一声。

“就是你这一句话，让我忽然间背心冷气直冒。”

“啊？怎会这样？”

“因为我回头明明看见那女人就在我身后不远，她不知什么时候又把那薄纱披上了，月光下如此明晃晃的一身白纱。而你喊的那一声却告诉了我一件匪夷所思的事，那就是你们看不见我身后有人，看不见那女人。”

“难道她当时就在你身后？”敖乾打了个冷战。

“不然我又何必把紫光刀舞得那么疯狂，又何必边舞刀边喊：‘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我还听见你大声喊：‘敖平在哪里？敖平在哪里？’因为靠得近了，所以我们看清楚你的样子，脸上青筋暴胀，龇牙咧嘴，头发也很散乱。小坤立刻被吓哭了，我想拉着小坤逃走，可是小坤吓得不敢动脚。接着，我看见你突然翻倒在地上，紫光刀也‘嘎当’一声掉落，你好像被什么东西缠住了，在地上不停地翻滚，嘴里狂叫：‘有鬼，有鬼！’那声音比鬼叫还怕人，我也吓得提不动腿了。”

囚室内的黑暗仿佛忽然爬满了丝丝寒意，三人都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

“我跌倒是因为那女人又从后面紧紧抱住，这次她学得乖了，想来是刚才吃了我‘逆风三折’的苦头，所以这次不再给我双脚弹跳的机会。她两腿比蛇身还柔韧，把我的脚死死缠住，两只手则把我脖子勒住，所以我就在地上翻滚叫喊。因为之前听你说看不见我身后的人，着实让我吓破了胆，变得有些神智不清，后来的事情记得不太清楚。只看见眼前各色人影晃动，好像很多人打着火把。那些人像里头，依稀有一个是敖平的样子，对我大声怒骂，接着王爷也来了。那女人越勒越紧，我呼吸困难，全身不能动弹，迷茫中看见王爷手上捏了一个奇形指诀，对着我一挥袖子，喊一声：‘咄！’我身上顿时轻快，但随即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