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二月如霜，即使是阳光灿烂的日子，风里传来的气息仍泛着丝丝寒意。

提笔在账本上写了几个字，思索片刻，慢慢合上，暗吁了口气，终于又搞定一本了。庄子大了，事情也就越来越多，果然任何事都有其两面性啊。

伸手拿起案前冒着热气的茶，微微抿一口，不论是剑奴或是影奴都很细心，所以他手边永远有杯恰到好处的热茶。寒站起来，略微活动了下，转头，看着剑奴，淡然一笑，“你有什么话就直接点对我说吧，对我不必太客气的，毕竟你也清楚我与这里的人不太相同，而且我也不是你们以前所熟悉的那个人。”

剑奴一愣，踌躇片刻，叹了口气，躬身道：“回禀主人，属下有件事自知逾越，但是却不得不禀报主人。那日解围的何家三兄妹还不曾离开，一直都流连在楼内。”

这样有什么问题吗？盈月楼本来就是做开门生意的，但是平白无故的，剑奴怎么提起那三人呢？莫非那日的事是另有蹊跷？想至此，寒不由得皱起了眉。剑奴见他神情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事，连忙开言，“主人莫要担忧，属下担心的事不在此——因为何家与楚家世代交好，而两家小姐更是手帕之交，因此属下才略有担心。”

楚家？

咬咬唇，还是低声说了出来，“楚家与主人是姨表亲戚，虽然姨夫人与姨老爷都在三年前过世了，但目前当家的表小姐楚青蔻就是主人的未过门的妻子。”

什么！！！寒不由脸色一变，胸口仿佛被人重击，连手中杯子也微微颤抖，半晌，才略微定神，慢慢放下手中的杯子，颤抖的指尖，苍白的凌乱思绪。

几经流年暗转，隔着漫长遥远的时空，还是有些事无可奈何——

“叶剑奴，此事不准告诉若。”第一次，他对剑奴用了全称，也是他下的第一个命令。

不管发生什么事，他绝对不会放手，即使是身份上的改变而带来许多与以往不同的麻烦。有些事，一旦决定了就是永远。所以在事情没有得到明朗之前，不希望那个单纯无比的人为此担心，虽然或许可以通过此事而略微看到他的心，但是最终的最终——还是不忍。

而且他没有记错，如果他这个未过门的妻子和他之间有什么感情的话，得知“他”几乎濒临死亡时又怎不会前来探望呢？或派人前来探望呢？于情于理都不合。

剑奴点头，苦笑着道，“其实，表小姐很——不喜主人，所以婚约之事应该容易解除。”略微停顿了下，小心的斟酌了个词才开口，但是从他语气中也可听出其中以前定然有某种不愉快的事情发生。

有点好奇，不过，似乎此刻并不好提起。

回头本想拿杯子的，却看到一双明亮的眼睛，心刹那平静了。

他的身边不是只有一个人，所以，一切都没有关系，那时被留下，被遗弃的痛苦不会再次重演。所以，他只要握紧手中的人，只要好好保护自己，保护那个最重要的人，就已经足够了。

缓缓走到窗边，灿烂的光线已经淡了下去，不知什么时候细细的雨丝飘散于天地，带来一片的寒意，迷朦如雾的雨丝中，淡淡现出一张灿烂的笑脸。若——寒低低唤了声，叹口气，“不知道那家伙带了伞没有呢？”

真是叫人担心的家伙。

“池公子和影奴都跟在身旁，我想公子会无恙的。”心知他的担心，剑奴开口安慰着。

“但愿如此——”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流转不去，压得有点的沉闷，像是谁的浅吟低叹。

满天风雨似乎更大了，密密的雨丝如未能断线的珠子从檐前斜飘而过，寒风拂面，扑了一身的雾气。“这雨下得真不是时候。”轻轻擦去脸颊上的水气，若看着无尽的雨雾发出一声感叹。

一时的贪玩，庙宇的庄严气氛和若有点格格不入，所以欣赏完那肃穆的神像，若立即拉着弦语落跑，美其名曰欣赏山色实际上却是因好动而呆不下那种肃穆气氛中。虽然不太相信神佛什么的，但是自己身上发生的事也确实诡异，有点无奈。

因为影奴一直都在旁边照顾自己，虽然知道那是他职责，但是偶尔还是有点不自在的，毕竟以前都是比较自由。叹了口气，望着漫天的雨丝若不觉抖了下，为自己瞒着影奴而和弦语偷溜出来而有点悔意了。

现在下着大雨，他一定会担心的。因为突如其来的大雨而把他们困在了这个山间小亭上，暂时是不用担心淋雨的问题，但是，他人的担心却不得不开始考虑了，或许自己也太任性了点吧……

想着，不由得把视线望向雨帘中——

雨帘中突然跑过来一个身影，脚跟泛起点点的水花上下跳动着，细细碎碎的喘息声缓缓传来，裙子的后摆因为一路的小跑而沾上了不少的褐黄泥色。或许是太过于专注脚下的路，那女子始终低着头，直到跑入亭子里后才发现目光处多了双黑色履靴，一时手忙脚乱，已撞了上来。

出于自然反应，若连忙伸手扶起她，“姑娘，没事吧？”

“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注意到——”温婉的声音里更多是不知所措，连头也是低垂着。目光触及到那白色的锦服上被自己手上泥色所沾，更是尴尬非常。

随着她目光看去，确定她无事后，若松开了手，摇头笑道，“没有关系，只是，姑娘你没事吧？”

“有劳公子挂心，小女子失礼了。”

缓缓退开几步，微微一福，那女子抬起头道谢，四目相接，明显的一怔。黑眸如寒星一闪，掠过一丝的愕然，在触及那茫然琥珀眸时连忙低首，再次退开几步。

知道这里男女规范森严，于是若也不在意她的一退再退，虽是好奇她方才看到自己时所显露的惊讶，但后来听她口气中的淡淡疏远，以为那是自己一时错觉罢了。微微点头，也走到了亭子的另一边和弦语一起站着，静静的看着开始稀落的雨丝。弦语微皱眉，注意到那女子虽低着头，实际眸光却不断的望向他们这边。

见雨丝也开始稀疏，朝若一笑，温和道，“公子，这雨也差不多停了，我想影奴也在山上找我们找得心急，不如回去吧。”

若点头，正待离开，目光转至一旁的油伞时却又停了下来，思索片刻，拿起伞走向那女子。

“姑娘，这伞给你。”

“这——公子若把伞给了我，你又怎么办？”女子站直身子，深邃黑眸泛起一阵涟漪，语气平淡依旧，唇边却现出一抹淡淡的羞涩。

“些许小雨不碍事，我看这雨也小了很多，天色不早了，姑娘还是尽快回家吧，就此告辞了。”抬头看了看远方阴云徐徐滚来，连忙把伞往她手里一塞，拉起弦语就往山上跑，恐怕自己再不出现影奴可就担心极了。

而，那个最担心自己的人是寒——

他只顾担忧影奴，伞放下就连忙离开，所以也没有回头，若此刻回头看一眼，定会大吃一惊，那女子握伞的手微微颤抖，眸光温柔的一直望着他远离的身影，嘴唇微动，仔细去听的话，是反复的一句：“云若兮吗？你果然是个如此温柔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