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庄外,暖阳,白云,蓝天,微风。
“倩儿姑娘,多日来劳你尽心照顾,实在是无以为报,素果一枚,廖表寸心。”背过身向影奴低低说了句什么,若才吟吟笑道,并递过一枚暗红色的果子。
倩儿怔怔的看着那枚果子,一时说不出话来,朱果,疗伤解毒的圣品,无毒不解,竟然如此简单就给了她?暗暗垂眸,心下凛然,看来他宁愿给自己如此贵重的圣品解毒也不愿意开出药方来,这般麻烦,由此可知自己身上的毒有些异常了。
看来,他也看出自己此番跟随是出于此缘故了。
呆了片刻,缓缓开口,“如此倩儿却之不恭了。”伸手接过。
见她接下,若才放下心来,还怕她以什么无功不受禄的借口推脱了呢,幸而倩儿虽有些自傲,然还是理得清分寸,并不是那种死板的人。微微一笑,“那么就此告辞了。”
“公子,方才不是已经允了倩儿跟随了么?”微微一愣。难道他这么快就反悔了?
若讶异的挑挑眉,难道她不是因为被制才会不得不跟随的吗?看了看她,想了想,才会意过来,摇头,“倩儿姑娘,你若真要跟随可要想仔细了,池弦语此后不是江雨楼的人,也不是落月山庄的人,而是我云若兮的人。”
一直低头不知在想什么的弦语微愕,抬头看看若,眼神悠远了一瞬,渐渐的温和起来,嘴角不知不觉中勾起。
是的,即使是曾遇过最残忍的事,曾遭过最亲近的人背叛,然,如今他还好好的站在这里,还有人需要他,那种种过往,欢乐的,黑暗的,阴秽的,一切早就过去了,不是么?
想清楚后,一笑,这一笑却是不曾有过的坚定,温和。
寒站在一旁,略瞥了瞥弦语,又看了看若,无奈摇头,就知道他的性子决不可能安分下去,不过,算了,他高兴就好,不过是——自己麻烦些而已。
倩儿却微怔,想说什么却咽了下去,不知所措的看了看弦语,“公子——”这声公子却不是如常般客气唤的人是若,而是她心中真正所重的人,池弦语。
弦语却对她求救般的目光熟视无睹,淡淡的开口,“公子的话你可听清了,若真要跟随我也不拦你,只是你先想清楚,自己所忠之人到底是谁,我此后不再是江雨楼的人,可不敢有劳你的照顾。”
“……”那她该怎么办?昔日誓言可不是这般的啊——
看也不看她苦恼的神色,若走到寒的身旁,一笑,“我们回去吧。”
——
一行人回到明月楼已是入夜时分,机灵的掌柜早已布下温水锦衣恭候他们回来,略略梳洗,伤药温水在旁,和着酒菜的郁香,平添了几分暖意,寒不觉点头赞了声,掌柜这才躬身离去,出门时顺手关上房门。
自有影奴剑奴随侍一旁,就不必小二在此硌眼了。
“无霄的伤并不碍事,毒也消了,不过是略虚了些,养养就行。”尹屏晃着扇子推门而入报告着,“因他来得及时,东边的人先退了去,没和逍遥王打照面,想必出不了茬子,我吩咐了他们往西面散去,若是逍遥王仍起疑心,只说是离王的吩咐,就让他们各自猜去吧。”原先打算他们先进去稳住大局,然后再找些人来慢慢和他们磨,且也要顾着江浙一带商贾的势力,不可恃力妄为,也不能困龙于滩,想不到逍遥王一个插手,事情一下有了这么大的变动,幸而,出门前摸来的某个东西还算派得上用场。
虽说不上是最后的手段,也算是无可奈何了,下次就没有这般容易出手了。
寒点头,示意他坐下一同用食,尹屏摇头,“不了,我还有些事需要去跑跑腿,虽然逍遥王退了去,但他计划了这么多年,也不容小觑,自然要多费些手脚,反正我也闲着无事。”略瞄了瞄神色不动的青蔻,轻轻一叹,转身离去。
该说的他已说过,该做的他也做了,青蔻亦是非常女子,自然不须他多言,况且,身旁有人更比他适合陪伴,如今,暂时走开也好。
一时厅内众人无言,默默吃饭,用毕撤下,青蔻看看弦语,眸里带几分歉意,“池公子,劳烦你避一下,我有些私事想对他们说。”
弦语点头,起身,定定的看着若,问,“公子,你的话可当真。”
自被人打下山崖,然后被送入那黑暗之地,他就不当自己是江雨楼的人了,背叛离弃伤害只是一次的话他可以忽略,但是事不过三,他不会给人第三次如此残酷的相待。唯有这抹温柔,淡淡的,却是真实的,褪去青涩的年华,尝过灰暗,如何舍得放开手呢?
若微怔,眨眨眼,才会意到弦语所说的意思,一时不免好笑,点头,“自然是真的。”对他而言,既然弦语目前无处可去,暂时收下来也无妨,在他心里阴暗散之前做些杂事以分散心力是件好事,以后他若想去哪里尽可自愿。
见弦语离去,青蔻才缓缓站起,肃然走到寒的面前,手一伸,不知何时到手腕的胭脂尖刃直直指向寒的脖子:“你到底是谁?”目光一下凌厉异常,定定的看住了寒。
就她所认知的叶笙寒绝不会如此,他不是个慧智至此的人,应该说,不是个冷静的人,他该是以雷霆般的手段,凌厉的姿态,光明正大的从外围生意垄断一切,然后,以嚣然姿态临下,理所当然的掠夺一切,绝不会任白若水算计而不动声色,也不会这样周旋一二,兵不刃血的掌控一切。
同样的傲然姿态,却完全是两种不同的态度,以前的他是傲气凌人且自大嚣张;现今,收起了嗜血的姿态,然,更让人敬畏了,却,不会让人讨厌,也少了那凌虐之心——难道,是云大哥改变了他,还是——想到当初云若兮曾说的过话,还有,很久很久以前他曾经失口说过的“如果,有天,我可以的话,真想去陪夕秋——”心下突然有份了悟。
而寒却微微一笑,“现在,我是叶笙寒。”在青蔻有所动作之前,他已察觉到其中有异,然也知道青蔻为人如何,断不会真正下手,因此淡然相对,还以目示意剑奴影奴二人不必介怀。在看到青蔻出手,剑奴影奴二人脸色发白,他们自然不会对青蔻有所防备,虽事出突然,却也清楚其中曲折不足道也,一时尴尬万分。
“现在么?”青蔻看着他,眼眸无波,喃喃自语,不知在想什么。
“现在是,以后也是。”
……
果然如此——青蔻神色一变,微微垂眸,轻轻一叹,晶莹的眸里闪过一丝异色,似恼似怨似喜似悲似叹似怒,掺杂一起,却,分不清。
“真可惜,你我婚约还在身。”抬头,深深看了寒一眼,漆黑的眸子清亮动人,流转着深不可测的光彩,若不觉一怔,只见她微立片刻,才松刃离开,转身。
只见青蔻行至厅的中央,回头,浅浅一笑,定定看着那双琥珀眸子,眼里现出一丝转瞬即失的些微悲伤,微顿,坚定的开口:
“叶笙寒,你我之间的婚约从此作罢,此后,你我二人男婚女嫁各安天命,再也毫不相干。你,我,此生再无任何关系。”柔风吹过,清脆的声音漾开满室的寂静。
此话一出,满室安静,无人开口,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且,也不曾料到她竟在此时此刻此地说出这一番话来,更是无言。
婚约之事,本是大事,他们之间虽不曾六礼走过,只是父辈口头上戏言的婚约,然,毕竟,还是——这,太过于轻率了吧。寒也不免愣住,直直看过去,青蔻脸色平静,不见半分怅容,只是,望着若的眼里微微落寞。心下有几分了然,一叹。
半晌过后,寒淡然一笑,“你我之间怎么可能没有关系呢,即便你再不情愿,再鄙视,也无法反驳一个事实,你,是我妹妹,血缘之脉可不是轻易能断得了的,青蔻表妹——”
青蔻一怔,寒的眼睛很明亮,清澈,印着自己的容颜,她清晰的看到其中自己的倒影,自己笑了,第一次,在他面前,笑得如此开怀。
“是,小妹拜谢兄长。”于是,她听到自己笑吟吟的声音。
往者以已,来者可追。现在,她终于明白了当初这话的意思了。
此刻,若才明白之前发生一切事情的源起,望着青蔻,叹息,双目闪过一丝凝重,“青蔻,你这又何苦呢?”静静的看过去,坦然道,“我对你怎会有疑呢,你不必如此。”虽然他对这里的世事还不是很了解,但,不论是哪里,取消婚约之事,对女子来说,应是个很大的打击吧;这点就算不论,也不该在这样的环境下谈这事吧——
青蔻嫣然一笑,嘴角泛着温和,“云大哥,青蔻岂是不知进退之徒,你乃情深之人,青蔻也不是那等负义之辈,我若不知好歹徒添你烦恼,岂不辜了你待我的心。况且,我也不单单为你,我更为的是我自己。云大哥,你,请放心。”
是的,请放心吧,我并非任性,也不是不知道自己在做何事,这并非计较适合不适合,应该不应该的事,我为了不过是我的心,也为了你重我的心。所以,请放宽心吧。
见她说到这份上了,知道无论如何也是不能拧了她的意思,况且——这事,的确也该了了。于是,若便不再多言,默默凝视青蔻片刻,才点头,心中对她的敬佩越发深了。微笑,“我自然放心,你也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