尝,见文武百官,簇拥而至,拜倒马前,当前二人,年轻的一位是东宫太子齐治,另一位年近六旬之人,正是内阁总理大臣茹三思,天子下马,亲自将其搀起,眼望群臣,口中说道:诸位爱卿,平身吧。
茹三思,相貌古雅,神态和蔼,却隐然生威。此人满腹经纶,政治卓著,与兵部尚书、宁西公孟威信,吏部尚书、军机大臣甄士隐,号称大周三杰,天子曾将他媲美于西汉开国功臣相国萧何,对其十分倚重。
齐孟尝南征已来,虽是太子监国,国事却皆断于茹三思,法令约束,甄选人才,立宗庙社稷、宫室县邑,镇抚谕告,转输军需,众议公断,裁议平准,朝臣无不信服。茹三思勤于政事,殚精竭智,废寝忘食,时人常拟之于上古周公。几年下来,人也清瘦了许多。齐孟尝见他虽然精神尚好,不过脸上血色极淡,带有一种病态的苍白,知他辅佐太子理政,勤苦劳心,殚精竭虑,心中感激,温言安慰道:阁老,累瘦了,应当多多注意休息才是,不要因劳累,将旧疾引发才好。
茹三思,闻言,心中感动,眼角儿有些湿润,他一边谦谢,一边请天子上马回宫。太子策马陪侍父皇身左,茹三思骑马居于天子之右,他性情谨慎,虽得皇上圣眷恩宠有加,兀自事事小心,不敢违例,虽随侍在天子之侧,以备咨询,却始终不敢并驾齐驱,他控纵坐骑,始终让出天子半马之距,以示臣子对君王的尊敬。
太子,是年三十一岁,已过而立之年,齐孟尝御驾南征,特命儿子监国,心存砥砺之意,几年不见,也不知太子长进如何?于是问道:太子,近来在读什么书?研究什么学问呢?太子道:父皇,儿臣再读《论语》,随业师鲜于先生,研究儒学呢。齐孟尝,微哼一声,说道:论语,太子不是早已学过了么?太子答道:鲜于老师,说:业贵专精,劝儿臣不要分心旁骛,要一门心思深入儒家经义,才是正途。齐孟尝道:如此说,朕教你读《管子》,与研究《韩非》的法家学说,太子是置若罔闻了。
齐孟尝威严素著,对儿子心中虽然痛爱,管教却极严,太子从小就怕父亲,加之亲生母亲唐皇后早亡,虽由西宫懿妃带大,那懿妃,乃是孟威信的胞妹,性情多少受了乃兄影响,远不如唐皇后温婉聪慧,故此结婚虽早,却不得天子宠爱,反倒让一个江湖卖解出身的唐赛儿做了皇后。她虽锦衣玉食,却苦守空房,守着活寡,心中难免怨气,虽不致虐待年幼的太子,却也十分冷淡。太子,由此更加思念母亲,只觉偌大的皇宫之中,唯有死去的娘亲,才是真正疼爱自己之人。齐孟尝,自从唐皇后亡故之后,内心之中,虽然更加痛爱自己的儿子,却又恨铁不成钢,希冀之心过甚,反倒起了拔苗助长,适得其反的结果,父子二人关系,因此更加疏远。这时,太子觉察父皇不悦,于是懦懦说道:鲜于老师讲,半部论语,可治天下……
齐孟尝,愠道:鲜于老师,没有教你两宋便是吃了这半部论语的亏,一直受尽外族欺侮么?
齐孟尝,幼年得奇人张拙教导,文武全才,腹有诗书,胸藏锦绣,他能致天下以太平,实非幸至。齐孟尝,见太子,被问的哑口无言,侧过头去,对茹三思说道:太子口中的鲜于先生,便是鲜于通吧?
茹三思,连忙答道:陛下,正是此人,这位鲜于先生,学贯中西,乃当代大儒,现供职翰林院,任太子太傅,不但教授太子殿下经学,连两位皇孙,也正由他启蒙呢。
天子,沉吟片刻,忽又问太子道:太子,近来都做了些什么?说些让朕开心的事吧。
天子,本意乃是问太子处理朝政已来,执政有何心得,将自己得意之事,说出两件,以慰君父之心,谁料太子,会错了意,面上一红,满心幸福地说道:父皇,儿臣又娶了一个妃子。
天子,闻言颇不以为然,淡淡说道:便是你日前奏折上说的那名歌舞伎么?
太子闻言,眼神更亮,答道:父皇,她叫宁宛儿,儿臣十分爱她。齐孟尝,见儿子这般陶醉的神态,心中愈发不悦,有心诃责,却碍于朝臣,随侍左右,不便开口,又听太子说道:父皇,她很像娘亲。
齐孟尝闻言,心中一颤,胸中澎湃的怒气,仿佛一只鼓胀的气球,忽然被一根针刺破。他知道儿子口中娘亲,正是自己心爱的皇后唐赛儿,又见儿子脸上多年难得一见的孺慕神往之态,不禁心中一酸,想道,他从小,便没了亲娘,自然看见美丽温柔的女子,都觉得像自己的娘啦。浮想联翩之下,更觉得太子遭遇可怜,太子齐治,本娶了二宫妃子,长妃孟氏,乃是孟威信之女,刚生了一子,回乡省亲,却遭遇不测,被神秘刺客围攻,随从护卫,尽遭毒手,母子二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至今生死下落不明。次妃茹氏,正是茹三思之女,前后生了二子,不料年前秋围之时也遭了神秘刺客的毒手,幸得靖海侯周烈拼死陷阵,将其救回,无奈人已身中奇毒,奄奄一息。虽经抢救,不曾毒发身亡,时至今日,病势也不知恢复了几成?
心念转处,天子问茹三思道:朕那儿媳,身子如今可好些啦?
茹三思,叹息一声,答道:老臣替小女,谢陛下关心,她虽保住性命,无奈毒性太烈,人虽活着,却只能是一个不能言动的植物人啦。
齐孟尝,闻言心中恻然,越觉太子可怜,便不再责问齐治,这时,御驾已然行近皇城,齐孟尝一路行来,只觉几年不见,都城内外,气象更新,到处树绿花红,道路宽阔通畅,四通八达,栋栋新居,拔地而起,花园绿地,点缀其间,玉河如带,环绕城中,碧波荡漾,锦鳞游泳,白鹅浮水,长桥卧波,亭台近水,修竹错落,欢声笑语,播撒其间,好一派熙熙而乐的太平景象。
这一派生机勃勃的气象,顿时冲淡了齐孟尝心中的愁苦,一抹笑意,浮现在天子面容之上,他对着茹三思,说道:朕三年未回大都,如今变化得都已然不认得啦。
茹三思,说道:陛下,当年心中的规划,如今已然变成现实,此乃心中之物,如何能说不认的呢。
齐孟尝,闻言一怔,问道:阁老之意,是大都改造的工程,三年竟然完成啦?这项浩大的工程,当年正是他一手策划,只为四海未平,战事频仍,一时难以动工,不想这宏伟的规划,竟然在茹三思手中,三年便成了现实,他心中似有不信,只是眼前的景象,又令他不能不信。
茹三思,从齐孟尝神色语气之中,似乎读出了天子的心思,微微一笑,继续说道:臣才疏学浅,难担重任,幸赖天佑大周,降下奇才,助臣一臂之力,方能全功。
天子,哦了一声,问道:阁老,所说之人,不知是哪一位贤能之士?
茹三思,说道:陛下,离京远征之时,钦点的状元,难道忘了不成?
‘张廷璧!’,这个名字,天子不禁脱口呼出,却听身后随行官员之中,有人朗声应道:臣在。齐孟尝回头望去,只见礼部尚书云儒身旁一名身着紫袍的文官,面如冠玉,目若朗星,颌下三绺长须,飘拂胸前,闻听自己呼唤,已然策马,来到茹三思身侧,冲着自己深施一礼,说道:臣工部侍郎张廷璧在此,不知陛下呼唤微臣,有何要事?
茹三思,顺势勒马让出位置,自己退到后面,命礼部尚书云儒,先行引领南蛮国王侯使臣先去馆驿略作休息,准备朝贺之事。耳中却听天子,哈哈一笑,开口念诵道:‘夫鸿蒙初判,清阳之气,举而为天,浊阴之气,凝而成地,万物化育之中也。设无天覆之道,地载之德,万物与人何能独存焉?上古之人,顺道合德,故能无为而致大功,无欲而尽天年,此圣王之道也。近世之人,倒行逆施,恃术为能,无所不为,终成大祸,利欲熏心,不得寿终。若竭泽而渔,而掘地万丈,求诸地利,散诸地气,上干天和,斯乱天地清宁归藏之德也。夫天地阴阳不和,寒暑不分,水旱频仍,万物凋敝,人处其中,呼吸毒疠,饮污食腐,虽金刚之身,亦不能免祸耳。卒致奇疾,药石难愈,此非天欲灭人,人欲自灭之矣。’。
张廷璧,闻听天子念诵的正是自己当年殿试的策论:生态经济,立国之本。他万没想到,三年之前的一篇应试文章,三年之后天子,竟然还能琅琅上口的背诵出来,心中大起知音之感。
只听天子,背诵了一段自己的论文之后,话题一转,问道:朕听茹阁老讲,大都规划建设,爱卿出谋划策,科学调度,使如此浩大的工程,三年完工,如今大都,能否算的是生态之城呢?
张廷璧,答道:陛下,恕臣直言,如今的大都,只具形似,不具神似,还不能算是真正的生态城市。
天子闻言,兴趣大起,请张廷璧解释。张廷璧答道:譬如此次工程,沟通都城水网,连接江河水系,使之成为一体循环,所谓流水不腐,表面上解决了都城水污染的问题,其实若不能根治人类污染行为,便依旧不能从根本上解决水体污染的问题,因为人体与水系,是一个系统,如果人类污染的速度超过水体自净的速度,那么循环往复的水,依旧是被污染的水,人喝到不干净的水,人体这个水循环系统的微细一环,依旧要因为人类自己的污染付出自戕生命的代价。
齐孟尝,闻言微微颔首,甚觉有理,一抬头,发现开平皇城,已在面前,巍峨矗立。
开平皇城,俗称“紫禁城”,本是前朝陪都,迁都之后,屡经扩建,其规模早已不再北京故宫之下。“紫禁城”的“紫”借喻紫微星垣,紫微星垣位于三垣二十八宿的中央,是代表天帝的星座。人间的皇帝做为天帝之子,住的地方,自然,也要依“紫”为宗。天子之家,城高池深,壁垒森严,寻常百姓,哪能靠近。故以“禁”为名,也是恰如其分。齐孟尝,率部起义,得百姓助力甚大。攻占皇城后,为了彰显百姓之功,改“紫禁”为“开平”,一方面,寓意:太平治世,即将开始。另一方面,却是要开放皇城,与民同享。
这皇城午门,东西北三面以十二米高的城台相连,环抱一个方形广场。北面城台上正中的门楼,面阔九间,重檐黄瓦庑殿顶。东西两面城台上各有庑房十三间,从门楼两侧向南排开,有如雁翅,故称雁翅楼。在东西雁翅楼南北两端各有一座重檐攒尖顶阕亭。这样,威严的午门,宛如三山环绕,五岳突起,气势雄伟,是故俗称五风楼。
齐孟尝,定睛望时,见午门重新粉饰修葺,如同新建一般。往日,熙熙攘攘,川流不息的百姓,早已不见。城门两侧,列布军士,警卫森严。齐孟尝,眉头微皱,鼻中轻哼一声,策马从正门驰入,文武百官,分班排序从左右两门,鱼贯而入。
从午门,过金水桥,入太和门,就是太和殿。太和殿俗称金銮殿,位于皇城的中心部位,只见高约5米高的汉白玉台基上四周矗立成排的雕栏望柱,柱头雕以云龙云凤图案,前后各有三座石阶,中间石阶雕有蟠龙,衬托以海浪和流云的“御路”。在阳光下,这重修的太和殿,红墙黄瓦、朱楹金扉,显得金碧辉煌,大气磅礴。齐孟尝看在眼中,眉头紧锁,他并不停步,直奔殿内而来。
却见殿内沥粉金漆木柱和精致的蟠龙藻井,上挂“正大光明”匾,中央设楠木镂空透雕龙纹的金漆基台,上设九龙金漆宝座,宝座背后有雕龙金漆屏风;宝座两侧又有六根贴金盘龙大柱,东侧三根金柱的龙首向西朝着宝座张望,西侧三根金柱的龙首向东朝着宝座张望,使整个大殿犹如万龙竞舞,气势森严。
这基台龙座,与太和殿,早已毁于战火。当年,有人提议重建,被齐孟尝呵斥,自此之后,再也无人敢提。不想这次回京,竟有人敢恃权自专,先斩后奏,修建这样豪奢的宫室,耗费的金银之巨,不知能为百姓造多少房舍。想到这里,齐孟尝,怒从心头起,他回头,向着满朝文武喝道:这样的大手笔,不知出自哪位卿家,尔等在朝为官,怎知天下百姓的辛苦!如今国家草创,百废待兴,尔等竟如此奢靡,叫朕有何面目面对战死疆场的将士和含辛茹苦的百姓!
茹三思回顾左右,上前奏道:陛下息怒,此事虽是朝廷公议,太子允准,领头的却是老臣,陛下如要怪责,臣难辞其咎,恳请陛下降旨,治臣之罪。
张廷璧闻言,上前奏道:陛下,臣任工部侍郎,专管皇城的修葺工程,若陛下不满意臣的所作所为,臣罪责难逃,请依律治罪。
齐孟尝,冷笑一声,问道:张侍郎,朕记得没错的话,你的那篇论策之中,正是反对铺张浪费,提倡俭朴,你说一套,行一套,言行不一,怎能作百姓的父母官?
齐孟尝,心中已然动怒,百官听天子言下之意,只觉得张廷璧大大的不妙,就算保的住性命,官只怕丢定了。
张廷璧,闻言,不慌不忙,从容摘下官帽,捧在掌心,说道:臣一心为民,才来当官,心中从未计较个人得失。陛下就算杀了臣,也难改臣对大周的赤胆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