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孟尝，冷笑道：侍郎言外之意，是朕委屈你了？

此言一出，百官只觉杀机弥漫，不禁为张廷璧的大胆，暗自捏了一把汗。

张廷璧，抗声说道：陛下，臣自问为官已来，行事供职，上无愧于君，下无愧于民，若有丝毫私心杂念，天地不容。

茹三思，眼见气氛愈发紧张，连忙从中斡旋道：陛下，张大人，居官清廉，此次工程，虽然经手金银巨万，却是帐目分毫不差，也无偷工减料，贪赃枉法之举，臣与户部尚书宁通宁大人，皆可证明。

宁通，闻听茹阁老，举出自己作证，心中虽不愿来趟混水，却也再不能置身事外。张廷璧为人刚正不阿，公事之上，更是铁面无私，一丝不苟，他与张廷璧性情不投，平日无甚交情，心里也不相信世间能有看着金子不动心，放着银子不过手之人，时常借故言语点拨，张廷璧却不知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总是不懂。他索贿不成，心中忌恨，只是大家同朝为官，无凭无据，也不好信口胡说，于是奏道：陛下，张大人经手的费用项目，臣一一核实，却无纰漏。其实，张廷璧不但是没有多花一两银子，反倒比计划省出许多来，宁通只说一半，不谈功劳，无过与有功之间，差的其实就是‘交情’二字。

齐孟尝，闻言，怒气稍平，问道：张侍郎，讲自己一片公心，人人会说，朕还不是三岁的孩子，岂会被一句言语，搪塞过去。

张廷璧，朗声说道：陛下英明，臣斗胆一问，陛下仔细思量斟酌，其中轻重自然清楚，臣是忠是奸，还望陛下明鉴。

天子，冷哼一声，说道：你讲吧。

张廷璧，朗声说道：臣也曾读兵书，记得兵法云，用兵之法，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带甲十万，千里馈粮，则内外之费，宾客之用，胶漆之材，车甲之奉，日费千金，然后十万之师可举。

他背诵一段兵法，高声问道：陛下十年用兵之费，比臣宫室之费如何？

齐孟尝，沉吟不语，心中却想，不错，若与这十年军费来比，这些银子，实在是小巫见大巫。又听张廷璧说道：兵法又曰：上兵伐谋，其次伐交，最下方是攻城。而近，陛下虽然统一四海，西戎汗国，实力犹存，表面上奉我大周为主，其是宾服而已。北狄诸国，世代与之交好，唯其马首是瞻，戎狄之民，天性骄悍，若不能慑服其心，难免异动，战火一起，百姓受苦，所花费的又岂是这三十万两黄金的宫室之费，还要死伤多少大周的男儿，又要有多少家庭破碎，不知多少孩子见不到自己的父亲……

他独生爱女，幼年走失，说起骨肉分离的痛苦，感同身受，越说越激动，声音高亢，大殿之中，回音荡荡，齐孟尝听在耳中，内心震动，忖道，不错，如今四海诸侯，皆来参与开元大典，他们见到繁荣富庶的都城，壮丽恢宏的宫殿，一定会惊叹大周国力之强，虽有打肿脸充胖子之嫌，若是能利用此次外交活动，收到武力威慑之外的奇效，这些银子，所起的作用，便不是发动一场战争，所可比拟的啦。

想到这里，天子转怒为喜，走下丹墀，冲着张廷璧深施一礼，谢道：朕言语冒犯先生，还望不要计较才是。

天子，这一举动，震动朝廷，张廷璧抗颜直谏，早已存下玉碎之心，见状大出意料之外，错愕之下，忽的跪倒，他心中感动，无以言表，眼中含泪，口中喃喃念道：陛下，陛下……却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动之情。

齐孟尝，亲手将其扶起，为其戴上官帽，温言说道：先生大才，这顶官帽显得小了。这言外之意，不言而喻，百官只觉天子喜怒，不可琢磨，瞬息之间，福祸变化，实难臆测。宁通暗自庆幸，心道：看来张廷璧官运亨通，就要青云直上，多亏我没有胡说八道。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没有说出张廷璧为朝廷省下银子的功劳，是自己一大失算，白白丢掉了一个与之交好，居为奇货的机缘，不禁又暗自叹息起来。

这时，殿外响起沉实的脚步之声，一名殿前内侍，高声喝道：，兵部尚书、宁西公、大元帅孟威信上殿面君。

传报之声未落，一名身材高大，威风凛凛的武将，大步走进殿来，来到天子近前，方要拜倒行礼，被齐孟尝一把托住，笑道：退之，这半天工夫，你到哪里去啦？咱们兄弟，三年未见，朕很想念你啊。

孟威信，满口酒气，呵呵笑道：陛下，臣也想念您呢，这次陛下领兵出征，臣却无仗可打，心里像长了草一般，只好带着亲兵到山林之中，打些野兽，过把瘾儿。臣至今还不明白，陛下为何不让臣去南征？

甄士隐，从旁笑道：这事怪不得陛下，是我建议陛下不让大元帅出征的。

孟威信，搓着手，苦笑道：老甄，我小时候虽然欺负过你，可那都是孩童游戏之事，你倒记得真真的，关键时刻，参了我一本，白白让我失去立功的机会。你，你，唉，……此时，南征已然奏凯而归，他再埋怨甄士隐，也是无济于事，不禁叹起气来。

甄士隐，笑道：大元帅，功劳已经够大了，早该享享清福，兄弟，这可是为你好啊，南方山深林密，又多瘴气，打仗没死多少人，这水土不服却要了许多将士的性命。这受累不讨好的工作，只好由我代劳啦。

齐孟尝，问道：退之，朕问你刚才去了哪里，你还未回答呢？

孟威信，先告了一声罪，说道：陛下，午宴之时，北狄汗王，拉住臣斗酒，臣多喝了几杯，怕醉态有碍观瞻，故此没有亲自去迎接圣驾，还望陛下多多原谅。

齐孟尝，问道：那你，因何与那詹姆斯汗王斗酒呢？

孟威信，一拍大腿，骂道：这个詹姆斯，言而无信，真是可恶。臣与他斗酒，事先说好，他若输了，上殿面君，便要遵守我大周礼仪，行三跪九叩之礼。不料，他酒醒之后，听了西戎王子爱德华的挑唆，说什么也不同意，说是个人失信事小，丢了国家的面子事大。宁愿送我千金赔罪，也不肯履行赌赛之约。臣一气之下，便独自先跑来了。

齐孟尝，闻言，若有所思，正思忖间，又听殿前内侍，传道：礼部尚书云儒，引领西戎、北狄、南蛮三国王公、诸侯、使节觐见陛下。

天子，命内侍于自己御案左边摆上三个绣墩，自己缓步迎出，却见云儒引领三位汗王，走在最前边，后面紧随各国诸侯，使节不下数十人。好在太和殿殿堂宏阔，人数再多几倍，也不觉的拥挤。孟威信，余愤未消，看见北狄汗王詹姆斯邦德，锦袍玉带，头戴王冠，迈着方步，走进殿中，高声叫道：我说詹姆斯，见了大周天子，还不跪拜，你酒量不行，难道说话也不算数么？

詹姆斯，闻听孟威信呼喝之声，臊的满脸通红，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开口回答，他身旁的西戎王子爱德华，年轻气盛，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语，态度强硬，说道：我们两国，与大周是兄弟之邦，平起平座，我们国家之人，不会磕头。只能依照我国的规矩行礼。

孟威信，脾气火爆，性情粗豪，闻言怒道：你们的规矩，是搂着脖子亲嘴儿，我们大周，只习惯在家中和娘们亲嘴儿，对你这个小白脸儿，没有兴趣。

西戎王储，爱德华王子，肤色白皙，金发碧眼，身材高挑，头戴镶满宝石的银冠，身着华丽的宫装，足蹬一双儿擦得锃亮的高腰皮靴，的确可以算的一个西方贵族中标准的美男子。他虽略知汉语，却不明白许多方言土语，哪知小白脸的意思，是指男宠之流，民间又俗称‘兔子’，还以为夸他肤色很美，颇为得意问道：我是个小白脸，长得漂亮美丽，许多女的，夫人，小姐爱我，你们为什么对我没有兴趣？

满朝文武，不禁大乐，文臣顾忌朝仪，还在强忍笑声，那些武将，个个都是武勇的豪杰，大半生性粗豪，哪里强忍得住，一起笑出声来。那王子，虽不懂他们因何发笑，却能觉出笑非好笑，睁大双眼，问身后的通译说道：why

殿中侍御史苏牧，职责之一便是监督朝仪，见诸将，有些失态，不禁沉声喝道：朝堂之上，嘻笑喧闹，便是失仪，这是对陛下的大不敬，依律应当治罪。

这苏牧，素以铁面御史，闻名朝野，性情刚直，虽是文人，却有威武不屈的气概，素为朝臣忌惮，这一声断喝，立时让群臣安静下来，朝堂之上，又恢复了肃穆庄严的气氛。

齐孟尝，心中也觉好笑，见苏牧这一打岔，正好圆场，给了西戎王子下台的机会，他知道天下初定，这四海诸侯，却未必对大周心悦诚服，这朝会之际，更像一场不带硝烟的战争，稍一不慎，满盘皆输，十年征战之功，便要毁于一旦，于是微笑说道：大周有句老话，叫入乡随俗，如今客人入乡不能随俗，我们天朝大国，何妨主随客便，各国王侯觐见，只要按照本国习俗，行最尊贵的礼节即可。

天子之言，便是圣旨，三国王侯，皆粗通汉语，虽未必都懂什么入乡随俗、主随客便的成语，最后一句，却听得明白，只觉的大周天子，不强迫他们跪拜觐见，实在是个好人，连忙以本国最尊崇的礼节，向大周天子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北狄、西戎二国，一脉同源，礼节均是右手附于心上，深深鞠躬，南蛮国最高礼节却是跪伏在地，去吻天子之足。西戎王子，性情高傲，种族之见甚深，从来看不起有色人种，南蛮国人多为黑色人种，西戎王子，又见他们行礼如此卑下，心中鄙夷，脱口而出，轻蔑说道：黑鬼。

他所用虽是本国俚语，南蛮国中，也有精通他国语言之人，不禁引起公愤，南蛮国主摩帝曼加，毕竟是一国之主，颇有涵养，自己又在大周朝堂之上，断不能在此朝觐场合与一个年轻王子争吵，于是，喝住随员，高声说道：我们南蛮国，此来是为朝觐尊贵无比的天可汗大周皇帝陛下，我们都是文明之人，怎能不懂礼貌，不尊重大周大皇帝陛下，去和一个没有规矩的年轻王子一般见识。

他此番话，说的有理有节，不卑不亢，连北狄诸国王公，都觉得西戎王子，有些过分，虽不好当面指责，也大多以目示意，不令再说。

北狄汗王，悄悄一扯王子衣袖，冲着南蛮汗王笑道：尊敬的汗王，年轻人说话疏于思考，您比他岁数大了许多，原谅他吧。

齐孟尝，微微一笑，正要请三位王公，坐于自己御案之左的绣墩之上。这时，又听殿前内侍，传道：西藏黄教十六世大师，敕建天龙寺主持了凡禅师，敕建大清真寺阿苏穆大阿訇，觐见皇帝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