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宁、绮芝见事情败露，心里皆是一沉。却听雪城突然冷笑道：“我旧伤复发，叫她们两个帮我看看，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这一下，扬晚故是大奇，连溪宁、绮芝也颇感惊讶。其实雪城自昨日被擒以来，到此刻方说了第一句话。扬晚忙问道：“让我看看，怎么昨日还好好的，今日就成这样？”

雪城冷冷道：“你看了有什么用？这是逆天都三巨头之一的赤蜃打伤的。”

扬晚轻轻解开包扎伤口的手巾。只见他伤口甚深，恰从股骨上透过。里面尚有殷血渗出，隐透着赤、白两色气息。创口边缘的肌肤已部分焦灼，果如赤焰烧过一般。但要说是赤蜃所伤却也不像。便疑道：“素闻赤蜃在南海万年火穴中炼成的炽阎魔功厉害非常，毙者尸骨尽如焦碳。你这个虽为火器所伤，倒不像是他的手段？”

雪城道：“你当然希望我变成焦碳了。”扬晚道：“你这伤不算重，也不算轻。我本要带你到靛阳泉去沐浴，如今却是要去玺霖泉了。”

雪城知道这也是灵封天尊吩咐他的，侧转头不再理他。却见绮芝和溪宁正满怀感激地看着自己。尤其是绮芝，一张小脸胀得通红，眼眶中竟有些晶莹在闪动。雪城心里不禁闪过一丝许久都不曾有过的暖意。

扬晚仍用彩雾笼着雪城身子，稳稳托着他飞入星界峰半山腰的丛林深处。小沏早已在这一带恭候多时了。见二人到来，忙迎上前来禀道：“弟子已按教主的吩咐准备好了，附近的教众也遣开了。”扬晚道：“今日不去靛阳泉了，他要在玺霖泉中沐浴。”小沏笑道：“那也不妨事，两泉相隔本近，弟子事先早将方圆十里内的教众都谴开了。老师请先去，弟子取了浴巾及换洗的衣物就来。”

扬晚带着雪城来到玺霖泉边，这泉并不算大，方圆不过十丈而已。泉面上弥漫着忽浓忽淡的雾气，透过其间隐约能看到深色的泉水。泉边尽是干洁的灰白巨岩，三丈开外乃是葱郁的碧林。扬晚把雪城放在泉边的巨岩上，一边替他除下衣衫一边解释道：“这玺霖泉的水有活血生肌，促进创口愈合的功效。只是泉水偏阴，过于冰寒，不宜久泡，以免冻伤了身子。”

雪城嘴角微扬，心想：“区区寒泉又算得什么？我修习《冰之圣经》的时候，连冰神凭冬的蓝骨也曾亲手触摸过。”扬晚见他这般神情，已知其意。本想同他多说几句，又觉得他性子孤僻，难以亲近。只得轻轻抱起他身子，慢慢浸入泉水中。

这玺霖泉是玄都第一疗伤圣泉，效用甚是灵验。初入水时，雪城只觉伤口内的炙痛立时大为减轻，说不出的受用。过得片刻，伤口处便开始微微发痒，再过得一阵子竟是奇痒难忍了。其实但凡伤口愈合生肌之初，都有些轻痒。但在这圣泉的功效下，肌肤生长及骨痂形成、塑形的速度都急剧加快。使得奇痒的感觉也甚为激烈。雪城本不惧冰寒，却难耐奇痒，渐渐有些支持不住。

扬晚在一旁观察他的表情，见他初入水时，连眉头也不曾皱一下。直到此刻方觉不适，已是甚为难得，不禁也佩服他的毅力。但想若再泡下去，恐要伤了他身子，这才把他扶上岸来。仔细一看他伤口，果然已愈合了大半，焦灼的肌肤也化为了浅疤。便笑道：“现在可觉得好些了？明日、后日再各来一次，该能痊愈了。”

雪城朝他点了点，心内也颇有些感激。扬晚抬起头来叹道：“我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些了。你父亲曾救过我性命。每每想起来，我却不能为他做些什么，真是惭愧啊惭愧。”

雪城听他提到父亲，不禁问道：“他怎么救你性命的？他生前倒从没提起过你。”扬晚闻言，侧过头来看了他半天，问道：“你见过你父亲吗？”雪城听他问得奇怪，忙道：“我父亲我怎会没见过？他生前不大喜欢我倒是有的。”

扬晚点了点头，又叹道：“我明白了，其实这里面有许多你尚未知晓的事。”

雪城望着他，柔声道：“你能告诉我吗？”

扬晚觉着这里面有许多触犯禁忌的话题，实在不便说出来。但看他表情诚恳，语声温和，与适才冷傲的神情大不相同。恍然间只觉他也不过是个缺少父爱的孩子，心下实有些不忍。不由低声道：“我只能告诉你，其实你父亲……”刚说得这几个字，却见一个人影飘然而落，正是小沏捧了浴巾及换洗的衣物过来。

扬晚当即住口，雪成也知他心意，便低下了头。小沏走上前来，也不用扬晚吩咐，已自用浴巾细细地拭去了雪城身上的水滴。又奉上一套白装，内外上下并罗袜、锦靴共是六件，俱是上等质地。小沏笑道：“我看他原来所穿那套装束，像是用珀绡所制。我便找了这套素雪棉的，倒也不比他那套差。”扬晚道：“他手脚不便，你替他换上罢。把他原来那套洗净了，仍用上等珀绡把破口处织上。”

一时穿戴好了，扬晚仍用薄雾笼了雪城身子，转回绿浮洞。此时绮芝已经回去了。溪宁迎了出来，扶着雪城缓步到碧石床边。雪城一心想支开溪宁，好向扬晚询问父亲的事情。只是他向来不善言辞，想不出该如何开口。而扬晚也正怕雪城问起，只嘱咐了溪宁几句，便借故离开了。

溪宁想起他从早起到现在，尚还滴水未进，便端来那杯涓泶露喂他服用。哪知雪城未能遂意，心中实是不快，待她汤匙递到嘴边，便将头扭开。溪宁耐着性子连试几次皆是如此，只得劝道：“你今日受了伤，这涓泶露最是益气补元，护灵回精。虽谈不上什么无价珍品，但也是九百多年才能得一次的凌花仙露。多少人想喝，还喝不到，你且尝一口。”

雪城道：“我不渴，你自己喝吧。”溪宁听他终于开口说话，喜道：“这样才好，你心里有什么想法就说出来。我帮得上忙的一定尽力而为，便帮不上忙，我陪你说说话，你心里也能好过许多。”雪城因觉着她性情好，不愿驳她好意，只得说道：“我倦了，只想睡一阵子。”

溪宁无法，只得放下涓泶露，扶着他身子，将他轻轻放在石床上。又见他合目睡去，便自走开了。其实雪城并未真睡，他脑海中反复回想起这两天所发生的事。先是翼霖将军雷威侯徇私放了自己，其后皇明玉又说自己长得像父亲，再后来灵封天尊及扬晚皆因为自己的身份而诸多顾忌。这一连串的事情仿佛都缘于自己的长相酷似一个人。还有添长所说的云河，他又是否跟这些事有关联呢？他思来想去，始终不明所以，过得一阵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