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后,我一个人在楼下坐了许久,心里面又苦又涩,难受得想呕吐。满身伤痛刺骨的疼,那帮孙子下的是死手,没断几根肋骨已经算我便宜了。身上疼着,脑子却变得无比清醒,原本一些散落的碎片好像忽然间拼凑在一起了。
先,我和赵总闹掰了老朴是怎么知道的?赵总既然唆使王宝龙废了我,又怎么可能让别人知道?而且老朴也并不知道我住在这里啊;其次,如果说我的住处是小夏透露的,那他同样不可能向老朴透露,那又是谁告诉老朴的呢?难道是赵总还顾念旧情,既想给我一个教训又不愿把事做绝?这倒像是赵总的作风,更何况老朴再怎么义气也未必会为了我而和赵总对着干,看来是我错怪小夏了。
十点一过电梯就关,我只好一瘸一拐艰难地爬上楼。童彤正躺在床上听评书,每天她都会等我回来才肯睡。她听见门锁响立刻双手托腰迎出来,看见我立刻就吓呆了,颤声说:“文哥你怎么了?谁把你打成这样的?”我摇摇头,一声不响地进了屋,把我所有的衣服物品都翻出来,一件一件往箱子里装。
这些年奢侈惯了,穿旧的便宜衣服懒得洗就统统扔了,剩下的还不够半箱,再加上些零碎杂物和一台过了保修期的笔记本,基本也就刚满箱,拎在手里轻飘飘的。我口袋里还有3000元现金,中行卡里大概还有三万六。沉浮混迹了许多年,我除了这一口箱子、几万块零钱,就只有满身的伤了。
童彤连着问了几声,见我不理她也就住嘴了。她怯生生地立在门边盯着我看,没一会儿眼泪就掉下来了。我抬头看看她,心里一阵阵地愧疚。是啊,我走了她该怎么办?人家虽然是做小姐的,可也能自主经营日进斗金,却被我害得大了肚子,现如今无亲无故,产期将至谁照顾她呢?我不能就这么丢下她不管。
我承认已经输得血本无归,但我输的是名和利,还没输掉良心和尊严。我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我连忙翻出手机,找出一段视频录像,编辑好了,输入一个号码便发送出去。眼看着发送成功的字样显出来,我的心口忽然疼得厉害,顺势倒在床上,两眼呆呆地望着门口的童彤,想跟她说点儿什么,却又忍住了。
三分钟不到电话就追来了,老三的声音低若蚊鸣,说:“二哥,你开什么国际玩笑?这东西要是让任雪看见我还活不活了?”我冷冷一笑说:“老三,这是那回我和马王带你去桑拿的时候拍的,起初只是觉得好玩,现在则是想求你件事。二哥我混栽了,现在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明天就得跑路,能不能回来还在两说。可童彤的预产期就是下个月,我不想她一个人躺在产房里。”老三愣了足有三分钟,苦着声说:“下个月我哪来的时间?隔这么远你让我怎么过去……”
我哼了一声打断他,说:“好歹人家童彤怀着你的亲生骨肉,你自己造的孽就得自己偿还,我没心情跟你开玩笑。这件事如果你办不好,刚才那段视频同样会出现在任雪的手机里。”
老三终于怒了,声若狼嚎虎啸仿佛要生吃了我:“文明,你阴我是吧?”
我的声音比他还高:“卓越,我他爹的就阴你了!你要还够个爷们儿就把这事儿办好,否则咱们这兄弟就做到头了!”我啪地挂断电话,随手关了机,还没顺过气来,童彤不顾身子臃肿猛地扑过来,紧抱着我哭得痛不欲生。
我有心劝慰她几句,话未出口眼泪却已喷涌而出……
我还是晚走了几天,不是因为童彤的挽留,而是浑身的硬伤真得养几天。
我不是没挨过打的人,小时候老挨老爸打,上中学那会儿因为和小秀的事儿也隔三岔五让人捶一顿;读高中我勤工俭学在工地上抗石头,几句话不对付就让工头抽大嘴巴,算起来吃了小半辈子败仗。一直到上大学才算抬了头,上自习抢座位、食堂打饭有人加塞儿、踢球遭人飞铲,大大小小正经打过几起好架,多数我都是技术性获胜的,其余的就得查点数了。那回因为寝室老大跟人家抢女朋友,三四个寝室摞一起打群架,第二天一个个全躺诊所里哼哼叫疼,就我还能夹着几本书上课去,毕竟咱是操练出来的,长了一身挨打的硬骨头。
刚到豪格的时候,工程部人手不够把我借调去,头一天强拆了几间平房,第二天晚上我就挨了闷棍。幸好我反应快只伤着了后背,现在想起来还有些后怕,但总算熬过去了。可这回不同,王宝龙下的是死手。他胸前那块皮是我叫金承虎剔的,可根儿又不在我这儿。敢跟豪格耍横,没废了他就不错了。头几年他就混栽了,现在更不怎么样,他哪来这么大的胆子敢跟我下这么重的手?老朴要是再晚来一小会儿,我怕得真成太监了。推到根儿上,肯定是赵总吩咐的。老朴曾经跟我说过,赵鹏程是属羊的,有句话叫羊狠狼贪,这种人得罪不起。
我当然知道他得罪不起,就算他骑我脖子上拉屎我也不敢挪地方,可他不能拉完屎又让我吃了。这顿打我记住了,只要我能回来,总有扯平的那天。
我忽然想起个人来,我觉得我应该和她道个别。于是给美女姐姐打了个电话,可响了好久也没人接听,只好发个短信过去:“姐姐,我走了。”
可很快信息就回来了:“你早就该走的,走了就别回来。”
我一愣,赶紧又呼叫,还是没人接听。没过一会儿又一条短信回来:“记住,从今往后不要随便相信任何人,更不要随便念着别人的恩情。不论哪个时代,每个人都只会想着自己。在商场上混的都是狼,一个没留神就会吃了你,这座城市是这样,其他的地方也一样。但你还是得念着我的恩情,那天晚上通知老朴救你的是我。”
我的头轰一下炸开了,两手颤抖着又编写一条信息:“你怎么会得到消息的?你和赵鹏程什么关系?”
她的回复是:“什么关系你不要管。其实你和我都是别人的棋子,棋局已散,我们都要被丢弃掉。我马上要出国了,希望我们不要再有见面的机会。”
我急忙又发信息又拨呼叫,却再也没了回应,那边已经关机了。
我偎在床头发了半天呆,把这几条信息从头到尾看了无数遍。她似乎是想暗示我什么,可她永远也不会告诉我谜底的。
算起来认识她一年多了,尽管我多次试探着想套出她的身世,却没有一次得逞。在她面前我似乎永远都是个小学生,只有听从教诲的份儿。每每在关键时刻她就会出现,总能帮我解决燃眉之急。但我落到今天这步田地也和她有着直接关系,我再一次对她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第一次邂逅她是在银丰皇家度假城吧?绝对是她有意接近我的,而且很快我们又在酒吧相遇,度过了一个荒唐的夜晚。再见到她是在嘉信宾馆楼下,又是她主动找上我的,故意撞坏我的车,我想不联系她都不行。再往后接触越来越频繁,每次我不管遇见什么难题她都能办了,办得易如反掌,办得莫测高深,不知不觉她就成了我的铁脊梁、硬靠山,没了她就没了主意。
还有件事儿老在我心里悬着,我和老朴去珲春连晓霞都不知情,居然能被老傅堵个正着,现在回想起来,我当时就跟姐姐发过几回短信,而后来跟老傅搭上伙似乎也是她替我拿的主意。豪格上市虽然是大势所趋,但煽风点火的是我,锅盖一掀散了热气,看什么都清楚。他傅家济本来是想耍聪明占豪格的便宜,可到最后也被赵总绕里去了。现在天铭公司就是空架子,整天摆弄那几笔烂债就够老傅忙的了。怨不得老傅也跟老钱似的不待见我,估计他还以为是我和赵总合伙把他阴了呢。
再说和汪磊开发商业区的事儿,要不是她撺掇我、挤兑我、骂我胆小鬼,我哪来那么大胆子和野心,主意都是她出的。我一个农村出来的,年薪二十万还有什么不知足的?我鬼迷心窍地在豪格后院儿点火,害得汪磊差点儿上吊,等他缓过神了,估计也得派张宝龙、李宝龙的来废了我。
刚才短信上说得很明白,老朴来救我是她通知的,可老朴跟我只字未提她这个人。如果是她诓我,可她又怎么知道有人准时准点准地方地暗算我呢?
“其实你和我都是别人的棋子,棋局已散,我们都要被丢弃掉。”这句话什么意思?莫非她压根就是赵总的人,而我是他们的一把铁锹,一撮一撮地挖着陷阱……
老妈说,马要有膘是好马,人要想致富多勤劳,在外相交无益友,他摆下窟窿让你瞧……
老妈的话永远不会错。
我用力撕扯着头发,心里面忽然怕得厉害,好像我老早就掉进个大漩涡里,直到现在才遍体鳞伤地爬出来。
我猛地从床上蹦到地上,抓过衣服一件一件往身上套,抄过早就收拾好的皮箱往外就走。手抓住门把手时又停住了,我缓缓回过身,冲着兀自半睡半醒的童彤说:“我走了,你保重!”
她扶着肚子吃力地爬起来,“哇”的一声又哭了。
尾声
我终于还是奔了车站,童彤执意要送我,她双手艰难地捧着肚子紧跟在后面,一路上就没断了哭,怎么劝也不好。索性懒得哄她,扶她在候车室坐好,自己则站在排票长龙的最后面。
临上出租车之前我终于办了件悬乎事儿,那几份写满豪格罪证的材料被我装进信封,贴足了邮票,地址写上万和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汪总(收)。我承认赵总说得对,就算我铁证如山也奈何不了他,可换成汪磊就不好说了。这姓汪的若还够个爷们儿,就拿着这东西筹划他的复仇大计吧。
等了好久才轮到我,距离直通家乡的发车时间还有两个小时,我却忽然改变了主意,往窗口里喊道:“距离现在最近的一趟车是去哪里的?”
售票员愣了愣,抬头看我一眼才说:“10:25去郑州的。”
我微笑着说:“就要它,谢谢!”
“硬卧185元,还有十分钟发车。”
接过这张听天由命的票根,我用力拎起皮箱,头也不回地钻进了检票口。我不想再听到童彤的哭声,不想再看见她那蠕动的肚子,更不想在这座城市里留下什么记忆。
人流将我冲到列车面前,抬头看阳光明媚,云淡风轻,四面高楼金光浮动,远处马达声声。人语嘈杂,却已没有一丝一毫值得我留恋了。
我在拥挤的人群中左突右冲,终于找到自己的床位,一头倒下去便不想再起来。
手机忽然有了动静,却是两条新信息。第一条是童彤刚发的,她写道:“文哥,我多希望怀的是你的孩子。”第二条是美女姐姐发自一个小时前的,只有五个字:“弟弟,对不起。”
我凄苦地笑了笑,默默将两条信息连同这两个熟悉的号码一并删除了。
列车终于启动了,眼前熟悉的景物一片片向后面倒去,铁轨画出虚幻的曲线,割断了我与晓霞的情恋,延伸了我与赵总的恩怨,阻断了我与姐姐的相识,拖长了我与童彤的孽缘……
我透过浑浊的车窗,最后看了看这座城市,嘴角挂着一丝冷笑,说:“总有一天我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