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上静寂如死,大小两艘船只定在岸边,半丝灯火也无。
淡淡月光下,十来支筏子顺流而下,渐近船边。
舱内一星灯火倏起,有人朗声道:“清夜临顾,未知诸位有何贵干?这是当朝帝师文太傅的私船,朋友们莫误会了。”豆般大小的油灯由舱梯下渐渐上移,持灯者缓行至船舷内,卓立而顾。
其中一条筏子上有人回应道:“文府瞻公吗?”持灯者朗声笑道:“正是文瞻遗,是好朋友么?”筏上人声暴喝道:“第一个杀的就是你!”一绺刀光倏然划过筏、船间三丈许的空间,凌厉的刀气迫得油灯火光一阵闪烁,转瞬间近至持灯者头前。后者神情连一丝变动亦欠奉,随手大袖挥动,“噗”地一声轻响,刀手飞跌出船舷外,“扑通”一声坠入水中,一时什么杀势全消失无踪。
持灯者文瞻遗俯视船下筏子,沉声道:“文府和骆马帮一在朝一在野,何时竟结下如此之深的梁子,至动刀子杀人的地步?”
筏子上再无人应声,却改向散开。
文瞻遗皱眉片刻,摇头轻叹:“诸位这是迫我了。”前踏一步踏上船沿,正要跃下,忽然眼角一片火光灿烂,“嗖”声连连响起。他袍袖连挥,十数只火箭被劲气挡落水中,但更多箭只随即便至,更分射船身各处,不过十数息间船身已中数十箭,各处烟气四起,火光渐渐明亮。文瞻遗知这是裹了油布火油的箭只,难以扑灭,坚固如战船亦难受得住这么多火油箭的聚攻,何况这么小小一艘普通木船。他略停了停,抽身跃上半空,清啸一声,盘旋着落往最近一筏。
清亮的啸声穿透夜空,远远传出。
人尚在半空,突地破空声迎面而至。文瞻遗几在第一眼看见那箭离筏的刹那长箭便已至面门,心下一懔,双掌一合,以毫厘之差抢在箭入额前将之夹住。轻微的噼啪声响过,文瞻遗整个人被带得后飞数尺,重落回船头。
真气流转时微滞的气息立时回复正常。文瞻遗极目看去,筏子上者都黑巾蒙面,以他夜视如昼的目力亦不能分辨出适才那箭是何人所发。对方内功虽强仍差自己一筹,但时机掌握恰好,恰在自己人在半空无法全力运转真气的一刻,加上长箭隐在火箭之中、且附着精纯无比的真气,否则亦不能迫自己退回船上。
但骆马帮虽说不小,却仍只是个地方性帮会,哪来这样的高手?即便是其帮主骆维义亦没这般精纯的真气。
他略一思索,改掠向另一端,飘身而下。
今次隔着整艘船,他绝不信对方还能箭穿船身相迫。
***
黄色的灯笼纸将灯火罩住,只泄出部分,不十分清晰地映出门匾上“骆马客栈”四字。
这时西院一座小楼二楼处“咯”地一声轻响,窗户被推了开来,灯火之光透出。一位风华绝代的中年美妇倚立窗前,娥眉轻蹙,似水造就的眸子望向远方。
一把干爽清脆的少年声响起道:“夫人还请早歇,明晨还要赶路。”
那美妇并不回身,只道:“观止,你说瞻遗是否能击退那些贼子?”那少年恭声道:“瞻公既教我们离开,自是有应付的手段,夫人不必担心。明晨他定会全身而返,夫人还是早些安歇罢。”那美妇轻叹出娇柔无柔的一声,道:“我们文家真这么没人缘吗?前次老爷在杭州遇袭,现在又遇上这事,唉……”那少年回应道:“老爷一腔大义,自是免不得会惹些跳梁小贼,那也顾不得这么多。”
那文夫人默然半晌,关上窗户,回身向隔门侍立房外的少年道:“好了,你去休息罢,这一路上多亏有你和瞻遗照应,不然我们娘儿几个还不知怎么过得这些关卡。”那少年仍恭声道:“夫人言重,这只是我们下人的本份罢了。”
***
双足刚一离船,文瞻遗忽觉不妥,袍袖横挥,将一只悄无声息射至胸前的长箭挡落,袖端同时寸寸碎裂,纷纷飘落。他闷哼一声,身体不由自主地被震跌回船上。只这刹那,一道阴柔的真气由箭入袖,接着侵入右臂经脉内,针芒般沿脉钻上。他气随念动,护体真气融雪般将之化去,这才松了口气。
心中同时再懔。
这箭显然是另一人所射,内力之强毫不逊于前一人,虽则仍比不上自己,但仍抓准了自己人在空中无法全力发挥的时刻,和前一人同样都是高明已极的箭手,且真气更诡异难测。想不到对方为达目的,竟找来这么多高手。
火油箭仍陆续射上船来,中间小半船身已然陷入火海,映得四下一片光亮。文瞻遗觉到脚下船板微有动意,知船沉在即再不能耽搁,当机立断,袍袖连挥,从火焰中劈开一条小道,身形扑了入去,下刻已移至船头,掠身便欲飞下。今取的位置在与前两次鼎足而立,加上有火光扰乱视线,不惧对方那两个箭中高手再攻。
便在此时,刺耳破空声再次袭至。
文瞻遗几连思索对方为何不待自己跃上半空无处着力时再来这箭的时间亦没有,双掌齐出,猛地夹正直达胸前的长箭,整个人就那么被后劲带得撞入身后狂焰中。一时木板撞碎声大起。
温文尔雅的男声同时穿彻夜空:“瞻公不愧为文府第一门将!试再接天翎几箭。”两条身影同刻现身船头,前面儒服男子右手举弓,左掌不断从身后从者恭抬的箭袋中取箭搭至弦上,手指微动,便听得“绷”地一声响,他似连看也不看,长箭便已没入火焰内。
转瞬间十二只长箭射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