蓑笠人身形陡降,落在中船舱顶,左手持刃相隔之势不变,静立不动。
另一人从空中缓缓落下,右手大掌中一把同样长约尺余的短刃,长笑道:“挡得住我这一刀,也算是个高手!”一身陈旧布衣,宽脸上左右交叉地陈列着数条长疤,虽因时日已久疤痕减淡,仍狰狞可惧。
一声轻响,蓑笠人头上竹笠中分为二,飘落下去,露出精光暴闪的双眼和冷酷的面容。油光发亮的头皮映返道道夕阳霞辉,竟是个秃头。
文观止在另船看向乃父:“父亲,这位是……”文瞻遗皱眉不语,目光不离那疤面人。
秃者横眉陡提,连踏两步,一刀当头劈下。杀气霎时满溢,周遭似被冰冻般寒意入骨。
疤面人裂嘴一笑,短刀看似随意地一挥,轻轻巧巧地架住对方兵刃。又是“呵”地一声细响,疤面人短刀斜引,身形已转至对手左侧,狠划而下。
这一刀取的是对手右手持刀、短刀难及的位置,端的刁钻。落在文氏父子眼中,更知他舍力取巧,乃是力避与对方作内力上的比拼。
这等若自承不如。
以文观止静若止水的心,亦不由泛起少许异样情绪。若论武功,这杀手绝对高过自己,其阴寒内力更是难以捉摸,真的较量起来,若要活命自己也只有落荒而逃的份儿。但那疤面人虽则面容狰狞,却与自己年龄相仿,至多高出两三岁,竟能达至这等境界!
疤面人左足前迈,身体后发先动地恰与那秃头杀手错身而过,站到对方原本立处,对方则到了他之前的位置。
两人似商量好般配合得默契无比。
文瞻遗突揖手朗声道:“尊驾武功高强已极,敢问是敌是友,还请赐知。”
文观止陡醒过来,想起那人虽在和杀手交手,但身份未明,若是来意不善,今趟危矣。
疤面人摊手道:“若令郎决意参加今次武宴,那么也只好是敌人了。”他神态轻松,浑似全未把身后秃者放在心上般,让人忍不住要提醒他留神身后。
出奇的是那秃者亦毫无动作,定住般同样背对疤面人。
文瞻遗初时惊讶过后,立时恢复镇定,微微一笑,道:“原来尊驾亦如文某般不能视俗物如粪土。”
疤面人漫声道:“我是为你好,免得老来丧子,徒生悲戚。”转身一把提起仍不动弹的秃者,随手扔到舱前船板上,后者摔得砰声作响,却连个反应都没有。
文氏父子对视一眼,心下均自懔然。那杀手竟已中招,究是怎回事?
疤面人手腕一翻,短刀突失不见,叹道:“前几日掉了兵器,只好临时找了把替代的,果然不甚顺手。”大步踏前,跃下舱顶,一脚将秃者踹开数尺,道:“这厮费了我整日功夫跟着,才弄清他不知受了谁的指派,专来截杀赴国丈寿宴的武林高手,想来那位装死的小姑娘也是其中之一。”
文氏父子心内均生出古怪感觉。片刻之前这杀手还威风之极地来回纵横,无人可拦,现在却似个死人般任人踢玩,让人难以置信。
文瞻遗微露讶色,道:“海南派江汨家传的‘魂游’之术,外人绝无知知道的可能,阁下竟能看出来她是假死,眼光高明,佩服佩服。”这句赞叹乃是由衷而发,那疤面人自听得出来,得意一笑道:“你还算识货之人,不过怎生看出的,那就恕不能奉告了,怎也是我独门之秘嘛!”文瞻遗既觉好笑又觉奇怪,点头道:“诚然。”
文观止愈加惊讶难抑,自己之前断脉、试气,无论怎试江冉雁亦是十足的死人一个,但对方竟然连碰也未碰过她半指头,便断言她装死而已,更被父亲一言证实。这人高明处,已非自己目下可望。
尾船上的瘦弱少年大笑声传至:“我忍不住了!这位是西南镖局总镖头,瞻公莫要被他恶相骗了。”疤面人摇头叹道:“难道好戏,竟被你这么快戳穿,真是不够意思!”
文观止一震道:“原来你就是孟总镖头!”脑中猛地再记起数日前西南镖局两大镖头之一的靳明岳之语:“敝局总镖头以二十之龄年前败靳某于五十招之内,至今仍是第一人。”
直至此刻,他才真正相信,彼言无谬。
孟行远敛回嬉笑,抱拳道:“之前戏言,瞻公莫放在心上。数日前承蒙贵府款待敝镖局人众,无以为谢,今日就以此人相报。”正说间,心中忽有所觉,转目看向舱门处时,微微一笑:“别而重逢,诚为缘份――文小姐以为然否?”
舱门处纤细身影缓步移出,轻纱遮面的佳人半鞠施礼,轻轻道:“恩公。”尾船处文炳大叫道:“我也有份救你!”淡妆素裹的文府千金闻声望去,轻声道:“啊,原来你也在。”孟行远哑然一笑,转身过去,望向文瞻遗:“适才我破了这人丹田大穴,断其阴脉,他所修炼的阴狠功夫此后已无所用。瞻公可任意发落,勿需客气。”
文瞻遗至今亦未看出他是怎生让对方中招,心下惊骇半点亦未消却,却又不好问个清楚,便道:“孟总镖头客气了,此人既已武功尽失,杀之无益,莫如就扔下河去,任他生灭罢。”
“砰”声响过,那人毫无反抗之力地腾上半空,摔至河心,“扑通”声中溅起大朵水花。
文佩兰睁大一双妙目看着面前男子毫不犹豫地踢那秃者下河,不由吃了一惊,轻噫一声,欲言又止。
孟行远转头笑道:“小姐想是在心内大骂孟某肆杀生灵,绝无人性可言了。”文佩兰慌道:“恩……恩公误会了,佩兰绝无此……此意!”孟行远哈哈一笑:“玩笑罢了,文小姐莫要放在心上。只是江湖凶杀,若非我死便是彼亡,无谓慈悲,倒让小姐受惊。就此告辞。”
文佩兰未料到他话锋一转便要离开,脱口道:“恩公!”
孟行远回转身来,虎目扫过她面纱之上的双眸,露齿一笑,走近文佩兰身前,温声道:“佩兰小姐还有事吗?”
文佩兰微垂螓首,道:“救命之恩尚未报答,请暂留数日,好让文家稍致谢意。”
孟行远锐目扫去,不由笑容加深,低声道:“区区一张面纱,佩兰小姐以为能难住孟某这双眼睛吗?”再扬声道:“在下今次护镖北上,还有要事在身,恕只能心领好意了。”
文佩兰初听他言语,知对方将自己面纱下羞红的脸蛋看了个清楚,愈加羞不能胜。她原本乃是绝非在男子面前如此易羞的女子,否则当年亦不会痛斥楚家上门提亲的媒人,闹得满城尽知其事。但不知为何在这人面前,什么定力亦难有效。
这时再听其意必走无疑,不禁抬首看去,眼波流转时失望之意尽现。
孟行远似全未看见般向抱拳一礼,身形起时,已落到尾船文炳身侧,道:“走罢!”
孰料文炳却道:“孟大哥既然没事,小弟便放心了。但此时还有要事在身,恕我不能跟你同去。”
在场诸人均是一愕,或者讶异,或者雾中,无不望向他处。
文炳却看向文佩兰,道:“前次文小姐曾言镇族之宝一事,小子若不弄个清楚,岂不夜枕难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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