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外一声尖哨,马嘶声旋即回应。接着有人叫道:“大小姐!”少女笑声传来:“慕叔叔,雁儿先去京城啦!”
孟行远立在官道上看着那少女驱骑飞驰而去,及其后没了坐骑只好展开轻功全力追去的慕言风,不由哑然一笑,道:“这马儿脚程好厉害,姓慕的有得追了。”文观止语声从船上传来:“赤骥、盗骊之匹,自非凡品。”孟行远奇道:“这等好物,她老爹怎肯这么轻易予她?不怕怀璧之罪么?”
文观止微微一笑:“这位江小姐身受海南派万千宠爱,怕亦不会把区区马儿放在心上。”正说话间,文炳从中船舱内步出,面色古怪。文瞻遗随后而出,向乃子问道:“刚才何事暄哗?”后者道:“海南派踏浪行使慕言风寻江小姐而来,江小姐避之。”他似惜字如金,全无赘言。
文瞻遗点点头,再不多问,道:“孟总镖头和这位小兄弟都是文府贵宾,观止可安排在你房侧休息。”再向隔岸的孟行远拱手道:“舟行之上,礼数难以周全,总镖头体谅。”后者一眼收入文炳表情,掠身回船,道:“是我们叨扰了。我和小炳儿住一间便可。”再回首望了岸边一眼,似可看破黑暗般的锐目停了片刻,摇头一叹。
广寒宫。
究是怎样一个地方呢?
脑中掠过那幅雨后初晴的情景。
白衣胜雪的身影缓步步出密林,纤手牵着一个浑身湿透的稚龄女孩儿。
那时的自己仍不及她,然此时呢?
孟行远伸手眼前,看着掌心纤细的红纹。每一道均细如毛发,循掌心本来的掌纹四面八方散开,但因着过于纤细,且并不稠密,若非细心去看,绝难察觉。
这是为文炳疗伤的结果。自从死关挣回,那些原本没有的红纹便现身身体各处,循周身经脉之迹走向。这其中尚有些东西不明白,但他自知,这是与文炳体内那股难以言喻的惊天动地之力相抗的结果。假以时日,必有所获。
这亦是他此时不能舍下文炳离开的原因之一。这少年身上有着相当惊人的潜力,善加使用,当可助自己更升一步。
届时,必可超越齐彦名,将其斩杀刀下。
孟行远微一咬牙,旋即放松。
若不如此,自己还怎配活在世上?
***
“小炳儿真不知该怎生自处……”舱内躺在木床上、半身赤裸的文炳惆然道,“不知从何时起,我便再没想过父母,因为已经有师父和桔绿陪着我……”说到这处,又想起师父和桔绿小丫头不知为何再未在梦中出现过,心下微酸。
比诸文夫人这“准母亲”,师父和桔绿更可让他感受到温暖和快乐。这些事他绝不会对任何其他人讲,正如师尊和桔绿在他梦中的细节绝不愿告诉其他人一样,但对着孟行远这相识不久、却似可全心依靠的男子,他情不自禁地倾吐出来。
坐在床沿上的孟行远似若随口般道:“父母亲情,并非只可从亲生父母身上得到。若你不愿意,大可随我离开――男子汉的大忌便是当断不断,犹豫不绝非我辈所为。”他大手时而在文炳脸上翻弄,时而按其脉门,神色平静无波,看不出诊断好坏。
文炳感觉着他手掌上的温暖,叹了口气:“小炳儿也想像孟大哥般当机立断、勇武当世。奈何这副皮囊只怕已不久于人世,再无机会……”不知不觉间,他也随着孟行远的称呼自称起来。
孟行远换了手法,胼右手食中二指连连轻击他由食指尖商阳穴起、循手阳明大肠经之脉向上逐穴击打,每一击均注入极细的一股真气,游丝般盘旋穴内。文炳只觉微有麻痒,改口奇道:“这是什么……手法?”孟行远随口道:“打穴法,这样可让真气停在你穴内,而不循脉内流动,引动上次般的变故。我须先探清你体内情况,才可诊断。”
文炳只觉似每和他多呆一刻,都可知道更多有趣的东西,不禁起了兴趣,追问道:“这是哪门子诊……唔!”却是大手已然击至手阳明大肠经末穴、鼻旁迎香穴处,迫他不得不闭口。
孟行远打遍他右手,指尖再移至他左手商阳处,再次循穴击打,一如前例,口中道:“这只是以真气内察的变种罢了,关键在须掌握注真气的多少。多则会溢出腧穴,少则无以察知详情。日后待你修为精深,我再教你。”
文炳想起曾得齐彦名授捏脉法,可通过控制人血脉来制人。前次见齐彦名施用在楚春漪身上一回,但自己却没亲手实践过,不由道:“孟大哥可知血脉与气脉有何差别呢?”孟行远手上动作不停,眨眼打遍他手阳明大肠经所有穴道,旋由中焦下手,转入手太阴肺脉,笑道:“在我眼中,血气均为一体,毫无分别。血尽者气枯,血盛者气旺,彼此相随,不可分离。”文炳愕然无语。
他于梦中十多年来受恩师授艺,无论文、武、术之道均涉及菲浅,但于医理一项则弱之至极,虽觉孟行远所言确无谬误,但偏又觉某处不妥,却说不上来,一时呆住。
昏黄的灯光一阵闪动。
文炳移眼看向短桌上的油灯,后者几近油枯,不由触动心事,想着自己与之无二,不由叹了口气。
孟行远半笑骂道:“年轻如此,哪来这么多气可叹?!”
文炳黯然道:“我已没多少日子可活了……”
孟行远懒得多话,伸指轻弹他耳后风池穴。文炳一句话还未说完,只觉脑中一晕,眼前一黑,不醒人事。
再醒来时身上已盖上薄被。
文炳静待头晕消去,才勉力挣起半身,只见孟行远正坐在窗边,眉头深锁,似有什么疑难不解。
窗外夜色仍浓,想来并未昏睡多久。
“自懂事起,我便受高深武学,更自习医道之术,于人身构造了解之深,绝不在当世任何名医之下。然从未见过此等症状。”孟行远并不移目看他,却开口道,“十二正经上三百余双穴与五十二处单穴处无一异样,全如常人。以常人论,你真是再康健不过。”
文炳正暗思自己究竟睡了多久,闻声不由一怔:“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