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在运河上时，文瞻遗是极力避免参在广寒宫与孟大哥的纠葛中，此刻却露出抢先出头之意，不知究是为了什么。

同时大感羡慕。

孟大哥武功高绝，既能轻松面对强如广寒宫这等强敌，又可惩戒破天堡这等恶徒，更敢冲破层层世俗之力与文佩兰走到一起。那直是随心所欲游玩世间的境界，什么时候自己能达到，才算不枉此生。

＊＊＊

夜幕如墨。

高达五层的宝塔式木楼以凌驾之势傲视群屋，突入夜空中。

楼下灯火通明，方圆近亩的院内过百人擎着火把持刀围在楼下，却寂然无声，均仰首观望楼顶。火光下楼身金红光芒反射，甚是堂皇。

微显低沉的男声以调侃的语调起声：“燕王的供天楼何等宝贵，仙子这么肆意毁坏，不怕宫主责备吗？”

一身白色纱衣、单足立在楼顶飞檐上似随时都会被夜风刮下的娇小身影冷冷道：“闭嘴！”语声虽冷，但腔调仍稚，与她不过十三四的形貌相合。

与之相对的另一人半倚在三楼的雕栏上，一副轻松悠闲的姿态，面带长疤，霍然正是西南镖局总镖头孟行远。他身后一根柱子已然从中横裂，错位少许，似是那白衣幼女下的手。

楼下传来温文尔雅的清晰男声：“供天楼乃奉旨敕建之物，在我燕王府已有百年之史，还请仙子手下留情，权当是给小王一分薄面，今晚之事权当玩笑，彼此放过。三日后仙子与孟总镖头的切磋燕王府也绝不插手，如何？”离楼五六丈外的高阶上，十多个显然身手过人的绿衣侍卫环围着中间高不及五尺的年轻男子，显出其与众不同的身份。此时他一语既闭，楼顶上立时传下清声：“恶徒辱我清誉，难道燕王殿下也可看作玩笑么？”

五短身材、紫袍无冠的燕王年约三十余岁，面容清秀，身形和供天楼顶的少女相仿，闻言不由微怔。他知这新到的西南镖局总镖头言语不禁，不过却未料到这广寒宫的嫦娥仙子在明明已约好战期后仍在今晚闯府的缘由竟是如此。

孟行远在楼上失笑道：“仙子真好笑，难道只准广寒宫的女人骂我淫贼、畜牲，就不准我一时心头怒发还一句‘贱人’吗？你们五六人一人骂一句，我也要还五六句才扯得平，现下不过还了一句罢了，就要生要死，这算哪门子道理？堂堂广寒宫的嫦娥仙子云怡柔云少宫主，虽然身娇肉贵，清誉不容有失，我孟某人也是一方霸主，岂又是随意可让人毁誉的？！”说到后来，他语声渐趋正经，却反令人想笑。

楼下围楼的人群中有人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却是女子之音。

楼顶一人傲对楼下百多人的少女愠道：“谁准你唤我名字的？”长袖一挥，纤指轻弹，劲气破空声立起。

孟行远早一刻振身跃起，单手攀住上层楼的飞檐边，整个人吊在空中。

“喀”地一声响，他之前倚处那柱子一侧，裂纹加大。

隔空一指劲力，竟强至此！

孟行远斜吊空中，俯头看看那处，叹道：“白劝你了。”单臂较力，整个人上腾，跃上楼顶，稳稳立在瓦面上，道：“日前少宫主亲口应承燕王金口所订之战约，若今日违约，才是真的有辱清誉。”

白衫少女细眉微蹙，不发一语。

孟行远一扫之前嬉笑之态，正声道：“今日我且退一步，便算作其错在我，少宫主毁坏王府器物，也该抵挡得过。回去罢！”少女眼眸微抬，便要开口，突与对方目光相触，秀眉仍蹙之不松，但不知为何言语之念一时全失。

孟行远凝视她片刻，右手忽一翻，短刃现身掌间，手起刀落，一缕断发平放左掌上，淡淡道：“既然有错在我，自要致歉。孟某所有之物中，最宝贵的便是身体发肤，仅以此发为歉，请少宫主息怒。”手掌一侧，断发立刻四散落下。

白影一闪，少女瞬间立到孟行远面前，白玉般的右手一摊，那些断发现身掌上，冷冷道：“既是道歉之物，便要抛掉也得由我来抛。”稚声中已无之前怒意，显然接受了孟行远的退让。

孟行远一呆：“呃？”

少女双掌轻合，再分开时断发碎为尘粒，随微风散得不知去向。

孟行远俯头才可看到高仅及自己肩下的白衫少女面容，不由哑然一笑，刀疤扭曲。少女一撇首，似化作一片白云，飘出楼外，迅速远去，转眼消失在黑夜中。

楼下燕王微一颔首，身旁一人立刻喝道：“撤下去！”院内百余人收刀回鞘，排作两队，井然有序地从院门处鱼贯而出。不片刻楼下仅剩下一人俏然独立，仰首翘望，却并不言语。

孟行远立在檐上，锐目仍看着白衫消失方向，浓眉微皱，似在思索什么。

燕王轻咳一声，扬声道：“楼高夜寒，孟先生何不下来？小王还有要事和先生商议，可否移往内室一叙？文小姐可暂请到内府稍息，绝无差错。”

楼下女子侧首过来，看向燕王，玉容俦丽，轻纱覆面，赫然正是文家小姐佩兰。

孟行远哈哈一笑，跃下楼来，落在文佩兰身侧，轻握住她玉掌，柔声道：“今夜被咱们这位调皮的少宫主耽搁不少时辰，你且到内室暂息，我稍后送你回府。”

文佩兰微微点头。

燕王身侧一人身着蓝色衣衫，面白无衫，这时碎步急行到两人身前，语声尖细：“文小姐请跟咱家来。”

孟行远看看他，似笑非笑地道：“这位公公该是燕王殿下第一高手了，擅离殿下身侧，难道不怕殿下有险吗？”

那人身形还要高他少许，闻言浅浅一笑，细声道：“咱家不过稍沾武学皮毛，哪说得上高手呢？燕王殿下身边像咱家这样的人屈指难数，少一个又有何妨呢？何况有孟先生在，什么危险都必会迎刃而解。”

孟行远裂嘴一笑，松开文佩兰小手，任她随之而去。

不远处的高阶上燕王提声道：“孟先生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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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三人并立在一座小山丘上，望着远处堪称“雄伟”的城门楼，由门楼延伸开的城墙像两只强壮的臂膀，将京城抱在怀中，城墙上每隔五尺左右的距离便点着大火把，映得城墙上下明如白昼。

文瞻遗道：“自安化王叛变失败后，京城便行了宵禁，更将京城城墙加高一丈，每夜巡甲亦增加了两倍。皇帝唯恐贼人夜袭，还异想天开增设松油火把，只这一项，每年便为国家带来数十万银两的冗余消耗，对咱们的坏处就在夜间也无法偷入城去。”

左侧的何槐不屑地道：“这个狗皇帝只懂骑马射箭玩女人宠信太监和杀好官，此外一无是处！”

文瞻遗轻喝道：“何槐！”

后者自知失言，赧然一笑，道：“公子不要见怪，我是粗人，胡说惯了。”

立在文瞻遗右侧的文炳却摇头道：“槐叔说得对，我以前也听过好些当今圣上的劣迹，堪称昏君。”

文何二人对视一眼，前者叹道：“公子回京后最好不要在太傅和夫人前说这等话，更不要随便对人这么说，被小人听到便是欺君之罪，可牵连九族。”

文炳愕道：“这么重？”

文瞻遗回身牵马，道：“咱们先到门楼下去等着罢，横竖天明也不远了。只是累公子了。”

文炳笑道：“瞻公难道忘了不到半月前我还只是四处流浪无家可归受尽辛苦的小子了么？岂会连这点儿苦都受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