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我一直都没能沉沉地睡去。
晨起的时候,海子又来找我,他跟我说,今天是八月十五,正赶上这些日子刘家没什么活儿,刘东财破天荒的给我们这些长工放了一天假。
海子好像中了邪,他非要拉我到集市上,去考察一下药铺的选址。
“你以为我们真的有能力开药铺吗?你自己去做你的白日梦吧”我指着海子的鼻子骂道。
“大哥,你昨天不是考虑了半天吗?怎么这么快就改主意了?”海子搔着头皮,犹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现在时机还不成熟,等我们有钱了再说”我这样应付着海子,其实不用说没钱,就是真的有钱,凭我和海子这种水平地去开药铺,卵子不赔丢了才怪。
有些日子没去叔家了,趁今天没事,我正好去叔家走动一下,海子走后,我喂了牲口,就奔叔家而去。
到叔家的时候,家里好像是来了客人,还没进屋,就听里面有一个大嗓门的人在说话。这人说话的声调之高,就如同高音喇叭一般,音调虽高,声音飘到院子里,说话的内容却听不太清,我仔细地辩了辩,感觉他们好像是在说秀的事。
我心里微微一惊,不知道秀又出了啥事。
进门的时候,我跟婶打了招呼,婶忙着给我介绍,说这是远房的什么大姨妈家的大姑奶专程登门到访。我没见过此人,也从来没听叔婶提到过,估计就是那种八竿子捞不到的亲戚。
我打量一下我的这位大姑奶,其实,依她的年岁而论,实在不符合我对她老人家的称呼,这位大姑奶看样子最多也就是四十左右岁的样子。
姑奶在炕头上盘膝而坐,稳稳当当地,就像一只大号的磨盘,她上身穿的是深蓝色对襟大袄,袄上绣有几朵小花,她的发型和婶的一样,将头发挽起来盘在头顶,头发梳理得很光滑,没有一丝地乱发。大姑奶的发髻间插有一朵叫不上名儿的暗紫色小花。除了在戏台上,我还没见过她这个年岁头顶上插花的女人。于是,大姑奶给我留下了极为深刻地印象。
我跟姑奶打了招呼,老人家极有做长辈的派头,她用余光瞟了我一下,“嗯”了一声,即算还礼。
“洪生,我正与你姑奶说事儿,你先回避一下,帮婶去提点儿水”婶吩咐说。
我答应后,就拎了水桶往外走。村子西头有一口老井,听叔说,这井可有些年头了,反正是打叔记事的时候就有。整个村镇的人,无论是做饭、洗衣服,反正只要用水,都离不开这口井。
因为今年干旱,井水的水面一再下降,每回用轱辘吊不上多少水来,差不多需要吊五、六次,才能注满一桶水。
我正拎着桶往前走,邻家的张奶奶从老远就奔我而来,听说张奶奶打小的时候就缠了脚,她的脚很小很小。有一次出于好奇,我曾经用手丈量过,她的鞋子还没有一巴掌大。
今儿不知为啥,张奶奶走得很急,只看她的两只小脚不停地往前迈。不过,令她老人家惭愧的是,一般人眨眼即到的距离,张奶奶得走了老大一阵子。张奶奶走着走着,她开始喊我“洪生,你站住。”
我喊了声“张奶奶,”只因我家辈份小,整个村镇,大部分的女人,都是我的什么奶奶或姑奶奶的。
张奶奶晃啊晃的,终于晃到了我近前。我看着张奶奶,她老人家干瘪的双腮先是动了一下,然后才发出声音,“洪生,你叔家有人来给秀做媒了?”。
我一楞,张奶奶这么大年岁,消息倒是蛮灵通,我看着张奶奶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下文的样子,就略略摇头道“我的奶奶,这事我不太清楚。
张奶奶使劲地撇嘴,她上了年岁,也许是皮肤过于松弛的缘故,一般人撇嘴,口角只是往一侧移动,这个张奶奶哆哩哆嗦地,那个小嘴一会往左边撇,一会又往右边撇,而且撇得幅度之大,我几乎都不敢相信。
“哟”张奶奶终于咕囔出一句话,“你这孩子,啥时候也学得跟你奶奶不说实话了。”
“张奶奶,你是我的亲奶奶,我哪里敢跟你老人家撒谎,我真的不太清楚”我说着,怕张奶奶不肯相信,又开始做面肌运动,故而又补充了一句,“婶家是来了一个人,她们说什么,婶不让我听。”
张奶奶一拍巴掌,差点蹦起来,“这就对了,我从老远就看见有一个女的进了你叔的门口,琢磨来琢磨去,我就知道是给秀提亲的。”
张奶奶这么大年岁,眼神又不怎么地好,亏得她对秀的事这么上心。她用她那双模糊而昏花的双眼,居然能判断出一个人此行的目的,谨此一点,我已然就对老人家肃然起敬。于是,我回答道:“奶奶的判断可能没错,我真是服您老人家了。”
张奶奶腼腆地一笑,她脸上的皱纹堆在一起,活像一朵开了又败了的老菊花,她的嘴再次咕哝,做嗔道“你这孩子,没大没小的,你这是恭维奶奶?你别以为奶奶老糊涂了,好话累话都听不出来了”。
“我哪里敢跟奶奶逗乐子,我说得可是心里话”我笑了一下,说。
“去吧,去提水吧”张奶奶说完,转身就走开了,他走路的姿势很特别,两只小脚似乎交替着在走一条直线,就如猫步一般。不过,我绝对能看得出张奶奶今天的心情格外地好,很可能是因为自己判断正确,她的内心充满了得意的感觉。
我到了井边,用轱辘绞了一桶水,然后就提拎着走回来。回来的路上,我远远地就看到张奶奶鸡立鹤群般地站在人群中。她连说再比划,手脚并用般地跟大伙发表着什么言论,早已经驼了多年的小腰板,今天挺得格外直。
回到叔家,婶与那个姑奶奶依然在密切的交谈。神秘的几乎达到了两个国家元首会晤的程度。
自打出事以后,秀几乎不再出门,事情过去的久了,在叔婶的反复劝说下,秀才开始有所走动。虽是如此,秀要么不出去,要么就早早地出去,很晚了才回到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