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甄家像过节一样热闹。甄珠的父亲从早集上提回来猪头、牛头、羊头。父亲说：“祭祀女娲用的。”

甄珠知道，女娲是被中国民间看成是创世神和始祖神。传说女娲能化生万物，她的最伟大的业绩一是炼石补天，二是抟土造人。女娲于正月初一造出鸡，初二造出狗，初三造羊，初四造猪，初五造牛，初六造马。到了初七，开始以黄土和水造人。考虑到人要代代相继，善衍不绝，于是创建了婚姻制度，促使男子与女子结合以生儿育女，于是女娲就成了第一个媒人，被后世尊奉为媒神，又称“高媒”。甄珠的父亲要以隆重典礼祭祀这位婚姻之神。

甄珠想起“一次性交，一年可以免6个月月租”的广告便笑了。那不是女娲的思想。女娲值得尊重，关键是她看重了性爱的责任：代代相继，善衍不绝。所谓的婚姻制度，实际上是性关系的制度。甄珠这样想到。

开饭了。全家人按照长幼有序、座位有别的原则围桌排定。父亲对着门面南背北而坐。这次来的还有甄珠的一个朋友墨镜，他也被让到了里面，挨着甄珠的父亲落座。

开始吃饭了，坐在门口的一个6岁的小孙子闹着要坐到爷爷怀里。那是甄珠的一个小侄子。甄珠说：“来，坐到我这边来。”“不。就不。”“哦，好，好，过来。”甄乾道笑了，转过头对甄珠说，“你们城里人喜欢讲平等。好事。即便是我坐到门口那位置上，我还得是你他爷爷。”

甄乾道说：“前两天，我说，孩儿，你再不好好学习，我都不养活你了。你们猜这小家伙说啥？”

那小侄子马上说：“不养活我，你违法！”

大家都笑了。那小侄子还趾高气扬。

甄乾道说：“听听。都是你们民主平等惯坏的。家长尊重了孩子，孩子却不知道尊重家长。”

安澜说：“家庭教育中，民主平等是指一种教育态度，是孩子民主平等的人格地位，而不是教育地位。”

谈到家庭，父亲拿出一个花手巾，扭过头来对墨镜说：“我每看到这个花手巾，心中便想起我年轻的时候。”

说到这的时候，安澜伸筷子轻轻地给老爸夹菜，回头甄珠发现正看着自己，那情形好象注目自己多时了。安澜刚要说什么，那小侄子嚷起来：“我要花手巾！我要花手巾！”

这一嚷不当紧，饭桌上所有的小孩子都闹腾起来：“我也要花手巾！我也要花手巾！”

吵闹声使大人们无法正常说话。

这时，甄乾道吼了一声。

吵闹声立马停了下来。

甄乾道用筷子头点住桌面，拇指从筷子下突然抽出，只听“啪”的一声，整个筷子打在桌子上。动作干脆利索，整齐俨然，声音简洁凝重，威仪十足。

30秒内鸦雀无声。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吃饭，也没有孩子要密香杏吃了。

父亲说：“咋着？有点规矩中不？”

又安静了一阵，父亲说：“吃饭。吃啊！”

小孩子们都默无声息地吃饭。甄乾道开始讲那花手巾的来历。那是在1967年抗美援越中，美机空袭，好像是一对母女在道路上狂奔。“卧倒！”炸弹在他们身边炸响，父亲的左手被炸掉了。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女人叫阮水溪。阮水溪从自己兜里掏出一枚花手巾，上面已经染上了自己的血，阮水溪说：“我一定会去找你，去感谢你。”甄乾道也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带血的花手巾，那小女孩抢了过去，说：“这个给我吧。”那小女孩说，她是阮水溪的邻居，叫阮姬，家人全没了，长大后一定到中国看望救命恩人。阮水溪还想对甄珠的父亲说什么，这时，飞机又在头顶尖叫起来。一个炮弹在他们身边再次炸响。他们只好说再见。远方，传来了阮水溪的歌声：“槟榔香，嫁二娘，二娘头发未梳长，过多两年梳长了，唢呐红轿接新娘。”

甄珠看着墨镜也聚精会神地听，忙招手道：“别忘吃菜。”

大家正吃得入味的时候，甄乾道把甄珠喊到了里间卧室。

甄乾道说：“甄珠，我不能跟你一辈子，现在你长大了，在城里过日子，做啥事想着点。别叫我操心。吃了饭，你和小澜把那点芝麻叶捎走。有一包单了。是我夏天专门给你们摘的。”

甄乾道没有把问题点透，但甄珠已经泪流满面。

回城的路上，安澜的眼睛也红红的。

安澜说：“甄珠，俺叫你上网。”

甄珠没有说话。

父亲甄乾道的花手巾还在眼前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