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慕容法看着如影随形的韩天冰，不知该笑好，还是哭好。行人都向这对俊男美女投来羡慕的眼光，而慕容法心中却宁可自己是透明的。近日来她总在噩梦中看见血，看见刀，看见那缺乏人性的笑，这一切让她无论如何也难以再对这位大哥哥生出任何一点好感。出来散心的提议，对于现在的境况实在是没有任何帮助。不过能够换换空气，看看茫然的人流，也总比对着家中四面呆板的墙壁来得舒心一些。

百货、商场、服饰似乎都与这位天之骄女无缘，只因女孩子日常所需的几乎所有物品，都由她母亲，细心打理慕容家日常事务的欧阳思慧为她一一挑选。甚至每年换季，巢河星系内大小服饰品牌都会给慕容家大小姐送来最新款式的衣服与首饰，就连平日练武时穿着的武服也有专门的运动品牌为她提供。衣食无忧的同时，是否也失却了同龄人逛街踩点的乐趣呢？答案大概只有当局者才能有所感受，旁人难以看透。

今日，她只是单纯的想要透透气而已。

街头浮动的大型广告牌，展示商品的落地橱窗，于半空中来往穿梭的各色载具都让慕容法蒙尘的心头多了一分舒缓，最近家中连续发生的事情委实过于急促与怪异，关于自己可能不属于武者世界的那份杂想又一次浮上心头。

自被瀛族忍者袭击后，她一直被父亲禁足在房中。那夜她隐隐中似乎听到孙叔叔的声音，却又不敢肯定。对于父母与孙天一之间的感情纠葛，她更是分毫不知，她知道只有第二日父亲凝重的神色与母亲脸上的泪痕。

“法儿妹妹，何不坐上载具再慢慢游览，岂不比走路来得舒服许多？”韩天冰见慕容法闷闷不乐，适时送来问候，能够博得佳人一笑，在任何时代都是让人倍感成就的一件事情。他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仿佛冰山也能被他眼中的绵绵情意所融化。

“不要，我讨厌狭小的空间。”不带造作的娇嗔放在慕容法清丽脱俗的脸上，足以唤起任何人的恻隐之心，让人不敢逆其意愿。

“那好，那好，我们就再四处走走，有天冰哥哥在，断然不会让瀛族刺客靠近法儿妹妹一步。”碰罢钉子仍要勇往直前，让素来骄傲的韩天冰更起了一种另类的好胜心。他还想从那灵巧的嘴里说出什么，却见慕容法两眼直勾勾的望向前方，那纤弱的灯柱之下，好像总有什么在吸引小美人的注意力。他并不担心刺客，只是对能够吸引慕容法注意力的事物保持有猎手的敏锐，于是他顺着慕容法的目光向前望去，只见那肮脏的地面上，匆忙的行人间有一名男子。男子其貌不扬，身材也不算高大，穿着衣裤都有些肮脏，脚步略显疲软，但是他的眼神是坚定的，哪怕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在哪里，他也要坚决走向前方。

“法儿妹妹怎么了？”他忍不住问道。在他眼中，这样的男子非但不像是刺客，更连凑近慕容法的资格都没有。有城市的地方便会出现瘾君子，有娱乐业的地方便会出现毒品拆家，这就像是不成文的规定，大部分人都已经习以为常。

“那个男人好像有点奇怪，他身材并不孱弱，为何脚步如此无力呢？”慕容法说出心中的疑惑，让韩天冰暗笑这位大小姐的不谙世事。

男子继续走着自己的路，他的确缺乏力量，不单只是因为已有一日未吃未喝，更是因为习惯了充满活力的身体，难以忍受被禁制后的软弱。自从赖以生存的双剑被夺取，他身上所仅余的便只有倔强而已。他或是抚着人行道旁的围栏，或是靠着贴有各色广告的大厦外墙一寸一寸向着尚未明确的目的地前行。他便是铁飞羽。

铁飞羽的眼中，自然也看见了自己前方的那位美貌少女，清爽的短发配上如艺术家精心描绘出来的五官，当然也有资格博得这位自以为心中只有剑的高傲男子的注视。当他发现这位美貌少女也在注视这自己时，许许多多素未谋面的懵懂情思与迷惑一道涌出，来回冲击着他，让他本就粗重的呼吸更加急促，让他本就迷糊的思维更加头晕脑胀。而这其中，还包含着一丝感应，一丝难以被察觉的感应，多年后的某一刻当他回想起今日的相见或许会更加明了这一丝瞬间发生的感应到底为何物，但现在他甚至不知道接下来等待着自己的是怎样的波澜壮阔。

“你，你，知道，往，往慕容家应该怎么走么？”铁飞羽支撑着自己走到慕容法的面前，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选择向这位少女询问，他更不知道自己已经时来运转，至今为止唯一的一次问路便问上了慕容家的大小姐。

“你是什么人？去慕容家干什么？”慕容法还未来得及说话，身为护花使者的韩天冰便已挡在了她的面前。

“我是什么人你管不着，”铁飞羽身体虚弱，说话声音也有点微如蚊蚋，但他却已被韩天冰身上那股高人一等的气焰所激怒。“我去慕容家找人来着。”

“找的是何人？”韩天冰句句皆是逼问的语气。

“与你无关，你若是姓慕容倒也算了。”铁飞羽一年来与孙天一日夜对骂，除了剑外也学到了不少孙天一尖刻的语气。

“我若姓慕容，那此事可与我有关么？”慕容法从韩天冰身后走出，用那真挚的大眼睛瞪了一眼铁飞羽。

“那你可是姓慕容？”一向自以为天不怕地不怕铁飞羽，此刻竟有点不敢直视慕容法的眼光。

“对，我便是姓慕容。”慕容法不顾韩天冰的阻止，凛然说道。

“那好，我找孙天一。”

“你是孙叔叔什么人？”

“那你是慕容谦什么人？”两人针锋相对，这回可说是棋逢敌手了。

“我是他女儿！”听见此人竟敢用如此轻薄的语气说出自己父亲的名字，慕容法含着怒意，一声娇嗔。

“我，我，我是老孙的朋友。”铁飞羽早已听孙天一赞许过慕容法的冰雪聪明与天生丽质，自是想不到居然在这里碰上了这位天之骄女。

“你找孙叔叔什么事？”慕容法用自己特有的细致打量着铁飞羽的全身。

“我，我，”铁飞羽欲言又止，思前想后说道：“我有点不放心老孙，看看他有事没事。”

“你既要前往我家寻找天一叔叔，假若他真的在我家，又怎么会有什么事情呢？你即然是叔叔的朋友，又怎会不知孙叔叔与我爸爸有过命的交情呢？再说，”慕容法微微一顿，抿起樱桃小嘴。“再说我已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孙叔叔了。”

“这个，”铁飞羽心中已对于慕容谦产生了一套颇为偏激的看法，而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真相总会扭曲，但是他仍然不愿意在慕容法面前把这些话都说出。“总，总之便是不放心！担心就是了！”

“你先别急，跟我回去问问母亲看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慕容法见他脸上的焦急并非假装，觉得面前这位青年人与孙天一的感情应该并非假装。

铁飞羽正犹豫不决，却见原本站在慕容法身边脸色沉重的韩天冰忽然向自己劈出一掌。猎王公子韩天冰刀法上的造诣本就高于同龄人不少，现在以掌化刀，攻势也凌厉非常。情急之间，铁飞羽唯有下意识的伸手格挡，他竟忘记了自己的气力与功力都已被苦癫的重手点穴禁制。这一掌出得突然，加之两人距离不过几步，哪怕慕容法的霸腿之快也没有在瞬息间反应过来。

这一掌下来，铁飞羽的一双臂膀非当场折断不可！

只听一声娇叱，一名穿着白色西装裙的长发女子忽从那滚滚人潮中现身，双掌平托，挡下韩天冰的手刀。

“这便是慕容府的待客之道么？”女子望向脸带惊讶的慕容法喝道。这名忽然杀出的“程咬金”柳叶弯眉略含嗔怒，稍事脂粉的瓜子脸洁白如玉，身材更是玲珑浮凸，一副天生的美人胚子。若单从外表穿着上看她比慕容法更加不像巢河武林人士。

“别胡乱说话，要怪便怪到我猎王府上！这与法儿妹妹无关。”韩天冰被挡下一招，心中自然愤恨，他的刀招要则不出，一出必中，从不例外。在慕容法面前失威更让他恼羞成怒，只见他脸色一沉，并指成刀又要发招。

“住手！”慕容法站在两人中间，一双明眸盯着怒气冲冲的韩天冰毫不退让。“就让他去慕容府看看，又能有什么事情呢？”

“法儿妹妹，”韩天冰方才的一脸怒气顷刻间化作柔情，“你不是不知道伯父最近为了求败斋的挑战非常烦心。这种招摇撞骗的人去了，岂不是更增他的烦恼？”

“哼，”白衣丽人冷笑一声，“我当是谁，原来是慕容家的大小姐与猎王府的大公子，空有一身好武功，却用在欺凌他人之上！只怕去与不去，还得看看这位小兄弟的意思。”

“他方才还说要去的，”慕容法何曾被人如此冷嘲热讽过，心间一阵难以挥散的不快顿时凝聚。

三人目光齐聚铁飞羽身上，让他倍感压力。孙天一对于慕容谦曾经的理解与韩天冰的仗势欺人连在一块，对于身边事的看不透与由此产生的无力感混作一团，让他从倔强的嘴里说出倔强的话：“本来是要去的，现在不想去了！我要找老孙，也不用借着你们慕容家的光！其中的事，不说也罢！”

慕容法看着这名倔强的青年，心中若有所失，在她黑白分明的心中，对与错之间的区别明显，而她万想不到“错”也是会出现在她隶属的一方。神秘白衣丽人把俏脸凑近铁飞羽的耳边说了一句，又朝着慕容法微微一笑，笑中不无妩媚的目光，笑中不乏胜利的含意。她轻盈的扭过腰肢，拉着有些茫然的铁飞羽消失在街道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