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泽尹心下正惶惶，听闻苏阡陌此言，他赶紧解释道：“大哥，今日是表哥诓我，我不知道秦大夫那里是那种地方。”

“我自己的弟弟是什么性情我清楚。”苏阡陌伸手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手下的触感远比他印象中的浑厚，但泽尹过于单纯的心思却令他担忧。这样的单纯在江湖中是无法立足。只怪自己这些年把他保护得太好。但今后绝不能让再关锦意和泽尹搅和在一起。他故意将关锦意安排在临湮苑，就是因为它离自己和泽尹住的听风渊最远。“今日的事情就算了，泽尹你先回去吧，我有事情找师兄谈谈。”

“嗯。”

苏泽尹应声离去，苏阡陌则一个人留在枢离院中闲荡。

冬日寒意胜，君弈又不喜花卉，枢离院的高大乔木早已叶落枝荒，平添了几分荒凉气息。应州苏家，也不过如此，没有永世的兴盛，也没有永世的完美。

日近西斜，君弈也还没有回屋。苏阡陌推门入内，房中成设简单有序，和每次过来时都差不多。当视线落到床前的乌木柜子上时，苏阡陌眼中出现些许顽皮的笑意，蹲下身拉开柜门，色泽青润的瓷瓶安安静静立在角落里。拧开瓶盖，预料中的馥郁香气却没有随之而来，扑鼻酒香中所带的是微涩的药味。

苏阡陌愣了愣，这不是他储的酒。原本缀以夏日白荷酿制的佳酿，怎么变成这个味道？他正思索着这酒瓶中令人郁懑的变化，脑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低沉磁性，平稳得听不出一点波澜。

“白荷性凉，而你体内阴寒未尽。我按照师父之前给的方子，替你换了驱寒的药材。”

苏阡陌嘴唇抿紧，不甘不愿地将瓷瓶放回原位，起身随意坐到君弈床边。君弈则将乌禹放到桌上，挨桌坐下。他倒了杯茶送入口，缓了缓笑道：“不喝一杯？”

“不喝了，反正驱不尽。再服药我都快有药味了。”

自六年前被师父从沧南道带回之后，他就成了个药罐子。栖梧山中的几日，伤寒交迫，他五脏六腑皆被寒气所渗，即使有查生子为他调养，还是落下了病根，天气转凉便畏寒易病。而师父留在苏家五年，终于耐不过闲云野鹤的性子，云游四方去了。还好他将师兄留了下来。虽然君弈只输给他四年，但四年的时间能有很多变数。或许盛音能找到人，或许泽尹成长到能独当一面。只要有时间，就有希望。

不知道此刻的苏阡陌又在想些什么，君弈摇头轻叹了口气，“阡陌，你身子不是养不好，是不肯认真去养。”

苏阡陌闻言安静一笑，望向君弈的一双眼清清亮亮。那样的眼和笑容出奇的干净，如皎洁的明珠，让人不忍见其蒙尘。苏阡陌笑着低头看自己的一双手，突然问：“师兄，早上那女子是什么身份？”不知为什么，那女子嘴角暗红的血，眼中强烈的恨意，总是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她所服的毒是冰薇。”听君弈的口气，有些恼。

“冰薇，这刺客和北庭家也有过节？”

冰薇是北庭家的独门毒药，线索太过明显，反倒不容易让人相信。北庭琢有心杀他，断然不会自露马脚。他不认为北庭琢那老狐狸会这般愚蠢，君弈自然也不会相信。

“她和北庭家有没过节不清楚。不过阡陌你可还记得翔龙寨？”

“记得，怎么？”

君奕无端提起翔龙寨，莫不是那刺客与翔龙寨有关系？

曾经的翔龙寨在江南一带也算小有势力，但数年前，不知因为何事，寨内四大长老和寨主江翔龙决裂内讧，最后四大长老尽殒，而江翔龙身受重伤武功全废，翔龙寨的声望自此一落千丈。可说起来也巧，翔龙寨的总坛正好设在栖梧山。两年前晋王关修四十寿辰，苏阡陌遣重礼入京，再过沧南道。翔龙寨居然不顾苏家声威，设伏抢掠。结果一番苦战后，寨主江缪为苏阡陌所擒。彼时苏阡陌言词间未注意，江缪年轻气盛，禁不住奚落，竟然自断经脉而亡。江缪一死，翔龙寨众无首，自此在江湖上销声匿迹。

“那女子名唤江璎珞，她是江缪的姐姐。”

“血海深仇，是应当找我讨要！”苏阡陌负手踱到窗边，又问：“她单纯是为家仇杀我？

“还不清楚，最近你凡事多小心。”

苏阡陌望着院中萧肃景象，淡淡道：“师兄你放心，阡陌这条命不只是为自己而活，没那么容易给别人的。”

君弈握住乌禹剑的手瞬间收紧，转眼看向窗边的苏阡陌。那银色身影似与冬日萧索融为一体。他微张了张口，似有话说，却终究未说出口，只是静看着默立于窗边的人。

“师兄不问我关锦意之事？”

君奕静默无语之际，那人忽然回了头笑呤呤问道。而他之前身上几欲融入窗外萧条之景的气息已一扫而空，更似不曾出现。君弈握剑的手微松，也随他一笑。

“你若想告诉我，自然会说，我又何必多此一问。”

“还是师兄了解我。”

“你怎么看关锦意？”

苏阡陌摇头说：“看不清楚，也不明白他故意住入苏家所为何事。”他两年前曾在晋王府邸住过一段时间，对关锦意的脾性喜好也略有耳闻。这个所谓的表哥为人放荡不羁，恣意贪乐，依照他的个性，离开京师断是求个自在悠闲，不知他怎么会性情大变，一头扎进苏家自寻约束。

君弈说，“既然看不明白，不如顺其自然。”

苏阡陌自窗边折回，坐到君弈身旁，他一面说话，一面伸手取过桌案中棋盘，摆弄盘中棋子。“师兄与我的想法一向一致，所以我才将他安顿在临湮苑。另外，我已经飞鸽传书与姑姑，告知她关锦意在我府中。”

君弈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苏阡陌的心意他明白，将关锦意放在他附近，就是想让他看住人，而自己却能落得清闲。这人，算得比谁都精明。自己当初和他打赌，输的四年时间，只怕会被劳役得凄惨。

正想着，听得“啪嗒～”一声响。苏阡陌掂了颗黑棋放入棋盘，道：“天色尚早，师兄陪我走一局。”

君弈点头，执白子，在棋盘另一方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