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找到当年的真相,我不可能不试一试。在这件事情上……我宁愿相信他们……”
苏阡陌的语气中找不出半点要放弃的意思,他眼中的坚决更让君奕了解他不容放弃。不再多言,君奕伸手取过苏阡陌手上地图,不顾苏阡陌反应,转身率先迈入翔龙寨大厅。
你执意涉险……那么……就由我在你前面。
苏阡陌在门外默默看着他的背影,片刻后也入寨跟了上去。
寨中无人烟已久。自两年前江翔龙之子江谬死后,翔龙寨就彻底败落了,寨中大小喽也散了个一干二净,值钱的东西更被他们哄抢一光。行在寨中,到处看到的都是积尘覆物、蛛网盘结,见不到半点生气。
君奕行前,苏阡陌随后,照着地图所绘的线路朝玉四千口中的秘道走去。地图绘制得清楚明了,不多时两人就到了图中标记的秘道入口所在处。这间屋子不大,但跟他们刚才走来时一路所见的屋子有些许不同。同样的设计同样的凌乱同样的满地狼藉,惟一不同的是这间屋子中堆了大量的书。有些随着书架倒在地上,有些散乱地堆在书案上。也不知是被有心人翻查过还是当初寨中众人散去时所致。
“这间屋应该是江翔龙父子的书房吧。”苏阡陌走到书案前,只见桌上笔研犹在,还有本书被压在砚台下。他将书捡起,拂去书封面上堆积的灰尘,翻开一看,其中内容倒令他有些惊讶。“……琴谱……看不出来,这江家父子还是喜好风雅的人……”依稀记起江谬粗犷的外形,苏阡陌不禁摇头,他实在很难将这琴谱和那人联系在一起。放下琴谱,他继续翻看桌上的书簿,希望能从中找到些什么。
“阡陌,你当心些,不可大意。”
君奕则开始在屋中四处察看,寻找能够触动秘道的机关。可移开所有的书柜桌椅,敲遍四周每一处墙壁,也没有发现什么异样。玉四千给的地图上也没有更详细的标记。此时,苏阡陌也已经把桌上的书翻了个遍,同样是一无所获。
“地图上标记的秘道入口就是在这里,怎么会找不到开启机关呢?莫非这地图有假?”君奕对玉四千始终存有怀疑防备之心。
“师兄,把地图再给我看看。从踏入翔龙寨起我就一直有留意,寨子里各处的灰尘都积得很厚,分散也均匀,地上没有脚印,应该很久都没有人来过。就算一方鬼轻功绝顶,要绘下这幅地图又要不留一点痕迹也不容易。咱们暂且相信他们,再用心找找。”
“也好。”君奕将地图递给苏阡陌,说:“但是我始终想不明白,他们为何突然要与苏家言好,又将地图送给做人情?都说易水楼行事诡秘,如今看来,他们一派行事果真叫人摸不着痕迹。”
“越是诡秘越是危险,要真少了这等劲敌,对我来说是大幸。”苏阡陌看过地图,确定秘道机关是在这间屋子无误,他放下地图再三打量这房间,最终将视线落在倒在地上的巨型书架上。“师兄,你帮我把书架移开,把书全找出来,看看有没有遗漏什么。”
“好”。
君奕走到他身边,两人将倒在地上的书架移开,随着巨型书架一寸寸挪开,一把斜插入地的剑露了出来。剑插得很深,剑身大半数没入石质地板中。君奕看见那柄剑,眼色顿暗。他过去欲拔出剑细看,可运全力于剑上,使劲一拔,人却向后退出几步,剑也随之拔出。原来……那剑是把半截断剑,只有极浅的部分没入地中。
君奕没想到是这样,看着手中断剑似有片刻的失神,又似不可置信地低声自语,“竟然是惊寒剑……”
苏阡陌视线被君奕阻挡,未看清他手中那柄剑的模样,只道是君奕找到了开启秘道的机关,他兴奋地上前问道:“师兄,找到机关了?”可等他上前一看,整个人顿时怔住了,眼中的兴奋也在一瞬间消弭。
“这把剑……”
又惊又惧,苏阡陌慢慢地自君奕手中拿过残剑,慢慢地蹲下身子,慢慢地用衣袖轻轻拭去剑身上积累的灰尘。擦拭干净后的半截剑身如水,发出幽幽的青色冷光,触手生凉。用手指抚过剑柄顶端,他能明显地感觉到剑柄顶端复杂纹路的凹凸不平感。
“师兄……把剑给我……”
彼时,苏阡陌说话声中微微有了颤意,君奕手指紧扣住腰间乌禹,犹豫着要不要把剑递过去。苏阡陌将手支在半空中许久,仍未有剑入手,遂又重复:“师兄,把你的剑给我!”
君奕神色凝重,紧锁眉头犹在犹豫。苏阡陌等得不耐烦,猛地起身出手夺剑。他骤然出手,一手起掌攻向君奕胸口,另一手取君奕腰间佩剑。苏阡陌心绪不定,掌势初起就见破绽,但掌中劲蕴十足,来势汹汹不容忽视,君奕下意识格挡,却又在将扣苏阡陌手腕时默然放手。苏阡陌脸上那种伤痛的表情,让他不得不妥协。
苏阡陌撤手不及,只能硬收住七分气劲将掌向偏转,一掌硬生生击中君奕肩膀。君奕受掌迫后几步,苏阡陌脸上满是愧疚,但他顾不得许多,劈手夺了乌禹,将剑身反转,与那半柄残剑两剑剑柄相对,略微运劲。只听的嗒一声轻响,两把剑的剑柄竟然丝毫不差地扣在一起。苏阡陌直勾勾看着合在一起的两柄剑,只觉得眼前发黑,手脚一软,乌禹惊寒同时哐铛坠地,他身子也是摇摇晃晃像要跌倒。
君奕急忙扶住他,“阡陌,你冷静些。就算惊寒剑在这里,也不能说明什么。”
苏阡陌脸色灰败,张着嘴嘴唇一个劲颤抖,半天都发不出一个音。他全身上下的力气像一下子抽光,四周如同冰窖一半寒意渗骨。这世间他能感觉到的惟一的热气与生气,都只来自身后扶助他的一双手。仿佛过了半个世纪那么长,他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但是干涉嘶哑得又不像自己的。
“师兄……怎么会……怎么会……”
――哥的惊寒剑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折断?怎么会被弃于此,独自蒙尘?
剩下的话,他连问出的勇气都没有。
犹记得当年那人用还带稚气的声音拍胸脯道:“师父,阡陌向你保证,剑在人在!”言犹在耳,说话的人却无处可寻。
当年,莫渐离取极地玄铁铸得两剑,一为乌禹一为惊寒。两剑的材质及炼造方法完全相同,却奇异地得到两把截然不同的剑。乌禹剑身黑沉,削金斩玉在反手之间。而惊寒轻灵如水,灵动如蛇,触手便是刺骨寒意。莫渐离更是将两把剑的剑柄铸成互合之形,然后分授二位弟子。乌禹由君奕持有,惊寒则是苏阡陌所得。
剑在人在……如今惊寒剑断,又被弃于翔龙寨之内,意味着什么?他不愿意想,但无数不愿面对的念头又如潮水般一波接一波涌入脑海。
莫非哥真的不在了……
莫非自己这些年都是在自欺欺人……
莫非自己这些年的苦心寻找都是枉然……
“呵呵……难怪连盛音都找不着人。师兄,你说我是不是够蠢,所有人都认定的事情我却不承认,一心认为他还活着。其实自己也该知道不可能。那年哥为了救我独自引开那些人的注意,他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孩子,被数十名杀手围截,怎么还会有生机。”
“阡陌,你不要胡思乱想。”君奕开口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师父一直都夸阡……夸他天资聪颖,自小遍有过人之处,以他的能力,定然不会有事的。”
“阡陌……连你叫我叫这个名字也成习惯了吧?惊寒剑的主人才是苏阡陌!我仗着和哥长着同一张脸,假装苏阡陌六年,主掌苏家辖控七重楼,所想的只是等他回来将一切原原本本交给他。这六年我过得很累,想必你和师父也很累吧。可惜苏阡离始终是苏阡离,没有哥的才智,就算你和师父帮助我再多,我仍旧无法让苏家恢复当年声势!当年应该被留下来的人是哥,苏家在他手中远比在我手中要好,当日我若随爹娘一起去了就好了,如今的我只怕连去地下见爹娘的颜面都没有。”
“阡离,你胡说些什么,你这么想才是对不起你爹娘对不起阡陌。”
君奕将苏阡离牢牢禁锢在怀中,心疼却又无可奈何。乍见惊寒剑断,他想到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瞒,瞒住阡离。就算阡陌真不在人世,只要瞒住阡离,就能留住她心中存有的一点希望,也让她少一些内疚伤痛。
苏阡离靠在君奕怀中,借他给的力量站着,她看着屋子中的衰败破落,心中忽然涌起阵阵慌乱感。
“师兄,会不会某一日我就是另一个江谬,而苏家就是另一个翔龙寨。”
“不会的!”君奕断然否定,但随着‘江谬’二字入耳,忽然间他脑中灵光一闪,面上喜色浮现。“阡离,阡陌一定还在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