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阡离闻言骤然抬头,转身望着君奕,她眼中燃起一束小小的火焰,映得脸色也明亮了不少,但这样的情况没有持续多久,她眼中那束火焰逐渐暗了下去,失望爬上眼角眉梢,她唇角微弯,扯出一个惨淡的笑容。
“师兄,你不用安慰我。”
君奕摇头,“我不是安慰你,阡陌一定还在这世上!本来是很简单的道理,但关心则乱,我们静下心来想想就能明白。阡陌六年前失踪,但翔龙寨是自两年前江缪死后才败落的,而惊寒剑也应该是江缪死后才被遗弃在这里。这中间隔了四年之久,若阡陌六年前就已经遭遇不测,谁会把半柄残剑存了四年才丢弃?”
苏阡离想想,觉得君奕说得有道理,但是一看那半柄惊寒残剑,心里仍旧有惊虞,“可惊寒剑怎么会断,记得哥当年同师父说过的,剑在人在。而且他若还在世,这些年怎么会不回苏家,不回来见我,任由我这样无止境地找下去……”
君奕心头也飘过些许阴霾,但他还是笑得极其肯定地说:“阡陌儿时随口的一句话而已,兵器折损并不能说明什么。相反,这说明阡陌之前来过这里,他可能也查到六年前的刺杀与翔龙寨有关联,这样也刚好印证了你的推测不是吗?至于他这些年来不愿意现身,我想或许是有别的考虑。”君奕拥住苏阡离肩膀,“阡离,你相信我,你哥一定还在,还活得好好的。”
苏阡离侧脸看着君奕在他肩上的手,浓浓暖意自肩头传来,缓缓涌入身体,驱走身体里与心里的寒意。
她垂首沉默良久。
沧海桑天,世事变迁。
最终,她将君奕的手缓缓移下,握住,抬首轻轻一笑,阴霾散尽,淡淡道:“我信你。”
不论理由合理与否,解释合理与否,她都决定去相信了,信任他说的每一句话。
先前的绝望与伤痛在一瞬间来得猛烈,只是因为多年为自己编织的梦被戳破。哥的生死境遇如何,多年来午夜梦回,每每惊醒,她何尝不曾想过。可是不停地选择逃避,它渐渐地就成了心底最疼的伤,触不得想不得。一旦赤裸裸地揭开,便是血淋淋的残酷。但越是最残酷的真实刺痛之后,才能真正的冷静下来。而今的她,需要的是继续做苏阡陌,继续支起苏家。以后,不管多累多辛苦,至少还有君奕在。苏阡离握紧君奕的手,再一次,她纵容自己的自私。
“师兄,我们再仔细找找,既然确定翔龙寨和六年前的事情有干系,就更要找到开启秘道的机关。不管当年的主谋是谁,这笔仇怨我都等得太久了。”
苏阡离已经回复了平素的云淡风清,回复成了谈笑轻语的苏阡陌。君奕看着此刻平静的她,担心依旧,但却不再说什么。他们两人之间的默契一向良好,什么时候应该让苏阡离自己理自己的情绪,他清楚。
“是该仔细查查。”
话虽这样说,查起来却是毫无头绪。屋中残余的物品、四周的墙壁都被他们依次检查过,并没有任何机关或者暗箱的存在。就连地上的书籍翻遍,也没有看出任何线索。两人甚至连房上的梁柱也探查过,还是没有发现。正在束手无策之际,君奕将注意力落在那半柄惊寒残剑上,心头没由来地涌上一阵奇异的感觉,他说不清楚那种感觉是什么,脑中却直觉地浮现出初见惊寒剑时它插入地中的样子。
“阡离,将惊寒剑给我。”
苏阡离依言把剑递给他,就在苏阡陌满存疑惑的目光中,君奕将惊寒剑按照自己最先发现它时的样子插回原处。惊寒剑已断,最初将它插入石中的人完全是以自身内力将剑逼入地中,如今它四周的杂物已经被清理干净,半柄残剑就以孤零零的姿态直直立在那里,说不出的怪异。
更为怪异的是剑身四周地上的裂痕――仅有一条,一米左右,朝着右上方蔓延。
不知道当初插剑入石的人是怎么做到的。
君奕握住剑柄,运劲于剑上,以内力将惊寒剑再往地下送了一分。剑身入地益深,那条裂痕自然就加长,一路延伸过去,直直指向右上方墙角处。苏阡离本来满心疑虑,现在也多少看出了几分端倪。
与其说这把剑是被人遗弃在这里的,不如说它是有人故意留在这里给来人一个指示。
苏阡离走向右上方墙角,银鞭骤然出手击向裂缝尽头。随着啪嗒声响,裂缝尽头处的地板应声而碎。将碎石移去,出现在两人眼前的是一个内陷的方形小坑,坑中一枚圆形的石质旋钮。苏阡离伸手转动旋钮,轰隆隆的声音随之在两人脚下响起,仔细听起来,仿佛还有如老者在地底咳嗽的嘶嘶声。在这样诡异的声响中,苏阡离与君奕对视一眼,脸上却不约而同地浮现笑容。
就是这里了。
终于,当所有的声响停住散去,四周再次归于平静,离惊寒剑仅几步之遥的地方――地板缓缓向下陷落,赫然露出秘道的入口。入口不大,只容得一人单独通行。入口处有石阶,一级级向下而去,通向未可知的地下。下面是一片朦朦暗色,人在上面根本看不清楚下面是一种怎样的景象。苏阡离正准备下去,但被君奕及时拉住。
“等一等。”说着,君奕从怀里掏出一只火折子,打着凑到秘道入口处,见火焰并没有熄灭,才道:“我们下去吧。”
两人沿石阶拾级而下,秘道中几乎没有亮光,两人只有靠着火折子的光芒勉强看清道内情形。狭长的通道,两边的石壁很粗糙,人在道中能感觉到有风缓缓流过,吹得君奕手上火苗一明一灭,也吹走了几分秘道里沉闷的气息。
苏阡离和君奕顺着风来的方向小心摸索前行,越往前,感觉四周越发空旷,空气也越发清新。或许是两人的眼睛渐渐习惯了偏暗的环境,或许是前面的光线本就要充足得多,走着走着,两人发现,即使是灭了火秘道中的景象也清楚可见。
秘道的尽头是一间空矿的石室,除了角落里一张石床外再无它物,而风和光线都是从石室顶端两个通风口进来的。这石室的空旷和单调让君奕和苏阡离大感意外,意外之余更生出失落及担忧,都害怕在这石室中无线索可寻。抱着不多的希望,两人一步步走近这室内唯一的摆设--那间石床。
床上有个石枕,枕头旁边摆了个小小的木匣子,匣子极其普通,木质做工就是在寻常人家都随处可见的类型,瞧不出有什么特别。打开匣子,匣内静静躺着两本小册子。苏阡离将其取入手翻看,其中一本是江家的独门武功心法,苏阡离只随便翻了翻就将它放回原处。
“这书恐怕要永远呆在这里了。”
她对别人的武功并无贪念,且江家兄妹的死和她都有直接关系,将这样的内功心法留在手中只会徒增不安而已。匣中另一本册子却重要得多,那是江翔龙生前所记手札,从眼前看来,要想找寻当年事情的相关线索,也只能寄望于这本手札。
苏阡离想了想,还是把它递给君奕。“师兄,还是你来看吧!”
以前听人念叨着‘近乡情怯’这样的话,当时不懂那样的心情,这会倒有了几分通透。虽然她现在所处的情形完全不同,但彼此的心境却有一些相似的地方。她现在是即害怕这手札中没有她要找的东西,又害怕这书中有她要找的东西。
掩藏在迷雾下六年的仇恨,她不知道在被揭开的一瞬间有着怎么样的丑陋与疼痛。
君奕接过手札细细翻看。一开始,里面也只是一些江翔龙所记的寨内私事,没什么重要,可翻到后面,君奕的脸却渐渐变了。似有震惊,又似愤怒,其中更似夹杂一些愁烦。
苏阡离见君奕神情不对,不由担心地询问:“师兄,手札中所记是怎样?”
君奕皱着眉,一语不发,将江翔龙的手札递了过去。苏阡陌怀着满心狐疑,将书接入手,便见泛黄书页上,字字风骨奇凌张狂,笔笔蕴涵力道似欲破纸而出。再看其所记内容,方知晓字迹主人的性情同样是张狂豪气。
“天九年冬,南宫无忧遣人拜会,欲与吾结盟合作。吾行事素喜独来独往,故拒之。内子心忧,责吾不应与南宫一门交恶。……妇人之见,翔龙寨地势得天独厚,寨内人才济济上下齐心,朝廷几番剿伐终无功而返,吾何惧区区南宫无忧。”
“……南宫无忧再次与吾商议结盟之事,欲合二家之力取江南之利,进而与沧州北庭、应州苏家相抗衡,以取武林霸主之位。四长老皆有合作兴翔龙寨之意,吾深感南宫无忧其人城府过深,同其结盟无异于与虎谋皮,故仍无心与之结盟。”
往后看去,书页上笔迹依旧,但字里行间已经少了先前的狂放之意,“……四长老竟受南宫恶贼蛊惑,联手欲杀吾夺位,吾虽力毙四人于掌下,奈何全身经脉受创功力尽失,翔龙寨为南宫恶贼所控。南宫恶贼留吾残命牵制寨中局势,自己则隐身幕后布局。吾不愿为其所用,但妻子无辜……”
看到这里,苏阡离的脸色较先前的君奕更加难看。南宫一家远居北地,不似北庭家与苏家同处江南而时有摩擦,两家一向相安无事。且南宫家家主南宫无忧在台面上也很少涉足江南势力之争,未曾料到,他竟然窥睨武林霸主的位置。
满心抑郁地再将手札往后翻,后面的笔迹与之前截然不同。虽缭乱,但仍然有女子笔墨独具的娟秀,其上更有点点墨迹化开的污渍,像是被泪水浸过所致,“南宫恶贼迫夫君于沧南道伏击苏家一行,苏随衍身亡,翔龙寨众也折损过半,夫君数十年心血毁于一旦。但苏家一双儿女脱逃,我夫妇知晓此事秘辛,定然不被恶贼容于世上……璎珞与缪儿年幼不知内情,与仇人亲厚,妾身见之虽心如刀绞,但顾念他们性命安危不敢言明,唯有藏书于此,望缪儿他日得见,手刃仇人,重振翔龙寨威望……”
苏阡离此刻的心情颇为沉重。依照手札中记载,沧南道一事的矛头已直指南宫无忧,但这真相来得又未免太过轻易。易水楼此番行事,是真心襄助?还是设局诱她入套?哥的惊寒剑被留在翔龙寨内指引他们开启秘道,是哥所为,还是其他人有心为之?
百思不得其解,苏阡离将手札收入怀,道:“师兄,我们先走一趟睢县,与松柏双寿两位老爷子商量过后再作打算!”说罢话,苏阡离转身按原路返回地上。
君奕自看过手札之后一直没有开口说过话,眼中也尽是烦躁抑郁,完全不见平日里的稳重冷静。这次更是极其反常地连苏阡离的话都没听见,直到苏阡离出了秘室后再次唤他,才幡然回神举步往回走。而苏阡离此时的思维也只顾着在刚才那些问题上纠缠,并没有注意到君奕的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