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盛音只言不发,极为不悦地瞧了他一眼,鼻子里重重哼出一声,一甩袖气冲冲地走了。
见盛音含怒而去,君奕只觉莫名其妙,只待回庄再向苏阡离询问清楚。不想他刚进前厅,庄内管事便告知他,说公子正在房内等他,让他一回来立即前去,且公子有吩咐,庄内所有人,今夜不许靠近后院半步。
由苏阡离的慎重再联系盛音刚才的怒气,君奕明白有重要事情发生,也不敢耽搁,直接便朝苏阡离房中去。到了房门外,他止住步子,迟迟不肯推门进去。站在门前的一霎那,他总觉得只要推开门,那门内有些东西和以往不同了。
而这种改变对他而言并非好事。
君奕正在门前踟蹰不前,房门却突然被打开了。
门内的人梳流云髻簪浅碧钗,翠色纱衣配白花锦裙,面若春红,眼似辰星,清娉浅笑间已可醉人。看着一身女儿装扮的苏阡离,君奕怔怔立在门前。但见苏阡离清浅一笑,君奕平素见惯的笑颜因今日不同的装扮陡然增了几分绚丽,她将手调皮地在君奕眼前摇晃,“怎么,不认识了?”
君奕摇摇头,眼前这人的容颜早已烙入血脉之中,怎么会不认识!只是六年不曾见过她着红妆,今日突然得见,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何反应而已。
“师兄,门外风大,进屋再说吧。”说话间,苏阡离一双手已附上君奕的手,携他入屋。
掩了房门,两人双双步入屋内。屋中桌上,一坛未启封的酒,十数只酒碗,除此之外,再无他物。两人相对落座,苏阡离拍去酒坛上泥封,一股浓郁的酒香味霎时逸满房间。
“十二年的女儿红。”
君奕是识酒之人,单凭酒香就能猜出酒的种类年份。
“可惜不是在家中。苏家院里那数十坛埋了十八年的女儿红,要比这酒适合今日的气氛。”
苏阡离言语中有淡淡的遗憾,而君奕则是听得满心疑惑。
依照江南的习俗,不管哪家有女儿出生,当日都会在自己院里埋下数坛新酿的女儿红,等到他日女儿出嫁时再挖出启封,款待宾客。埋入地底数十年的好酒,启封时酒味醇厚,香飘满室,意寓自家女儿一生幸福美满。
“适合?阡离,你突然换回女装,又这么好的兴致饮酒。究竟是有什么事情?先前我在庄外遇见盛音,看他的样子好像很生气,是不是何他有关联?”
苏阡离并不急于回话,而是向桌上碗中倒酒,等十数只酒碗全部斟满后,才道:“师兄,有什么事情也等饮完这坛酒再说。知己佳酿,皆不可负。”
既然苏阡离这么说了,纵然君奕心中疑惑再多,也不愿坏了今日气氛。
“一切依你。”
苏阡离率先端起一碗酒,一饮而尽。
“师兄,你六岁跟随师父到苏家,至今足足十六年。为我们相识十六年,这碗酒我先干为敬。”
君奕也端起一碗酒饮尽,还未等他说话,苏阡离马上又敬上第二碗。
“这碗酒,阡离敬你当年在栖梧山救命之恩。”
“……”
“这碗酒,我敬你六年扶持之意……”
“……”
“……”
接连十数碗酒下肚,苏阡离与君奕两人都有了几分醉意,而此刻桌上也只余下了两碗酒。苏阡离端起其中一碗,笑道:“师兄,饮这碗酒之前,我问你一件事情,你如实回答我。”
君奕点头,“只要我知晓,绝不瞒你。”
“绝不欺瞒!好!”一个好字赫然音落,苏阡离脸上已经不见了先前笑意与醉意,只有认真。这样的神情这样的气氛,让君奕心里一凝。只听苏阡离问道:“你告诉我,我该叫你君奕,还是该叫你南宫奕?”
苏阡离字字句句清晰无比,问得君奕哑口无言。阡离终究还是知晓这件事情了。在翔龙寨密室内,看见江翔龙手札的那一刻,他就在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但答应过决不期瞒,此事也无法欺瞒。君奕闭上眼,无奈道:“南宫奕与君奕,是同一个人。”
南宫奕与君奕,的确是一个人,却无法拥有相同的东西。这个道理他懂,却无法接受。
“哈哈……同一个人……”苏阡离恣意大笑,想借由笑将她一腔的抑郁化散。此刻的她,全身上下感觉不到一丝温度,只觉冰寒彻骨僵住了全身脉络,同时也封住了全身痛觉,剩下的只是满心麻木。
“阡离……”君奕不忍见她如此,开口却又无话可说。他已无立场。只有任由苏阡离的笑声袭耳,声声碎心。
良久,苏阡离终于止住笑,她再度举起手中酒碗,凝视君奕一字一顿道:“君奕,这碗酒,我敬这十六年我们之间所有恩情。饮下这碗酒,你乃南宫奕我是苏阡离,我们之间恩义两断,再无相干!”说罢,苏阡离仰颈将酒全数喝下,不余一滴。
君奕却始终不肯伸手动桌上的酒,也不说话。房间里是一种空旷寂寥的安静,静得没有生气。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就在人以为屋外已是玉老田荒之际,君奕募地起身出门,在门前留下一句话。
“阡离,你我之间恩义难两断。”
君奕的身影渐渐远去,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最后终于没入茫茫夜色中不得见。
苏阡离端起桌上最后一碗酒,碗中液体将灯光折射出七彩波纹,耀眼非凡,晃得苏阡离眼睛发涩。
“师兄,恩义难两断,那仇呢?”
“仇以杀断!”
醉眼朦胧中,一人紫衫玉颜,含笑走进房间,随他入房的还有阵阵馥郁奇香。而他用有如儿戏般的姿态吐出的话语,却是字字狠决。“仇需以杀报恨当用血偿,阡离,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还要表哥教你吗?”
声称已回京的关小王爷,突然出现在面前。苏阡离大为惊诧,手中酒碗重重磕上桌面。
“你怎么在这!”
话出口之际,她持银鞭直扫关锦意,可一出手方觉自身没有半点力气。银鞭袭出全无力道准数,关锦意只是身形稍移就避开了她的攻势。她再运劲,发现自己不仅提不起半分内力,头还感觉阵阵晕眩,连眼前的景象也更为模糊。
那阵异香有问题!
认识到此,苏阡离抬手欲封全身几处大穴,防止药性蔓延,奈何酒助药劲,她连封住自身穴道的力气都没有,只能怒视关锦意,“关锦意,你下的什么药?”
关锦意一捋眼前碎发,笑得极其无害,“没什么,七步软酥散而已。阡离,其实我下的什么并不重要……”而一个‘要’字仍在嘴边,他已飞身一跃抢至苏阡离身后,二指如电直点向她颈后昏睡穴。
全身内力被封,四肢酥软,苏阡离避无可避,只觉眼前一黑身子一软便跌入关锦意怀中。看着怀中昏厥的人,关小王爷轻描淡写地将刚才未说完的话言尽,“重要的是我能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