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事情巧就巧在这儿了,这如今的李眉嘉,也就是苏的姐姐,去年年尾突然从舅舅那儿听得杭州城里来的音信,得知自己悔恨多年的往事原来还有下文,早以为已消逝在兵荒马乱之中的幼妹居然并未夭折,而是被一直杳无音信的祖母收养了回去,一时间失而复得的欢欣盈满心头,辗转反侧,苦思数月,才等到亲眼一看究竟的机会,脑海里满是再见幼妹的心绪,考虑失周,全然忘了别的不妥。
忐忑了数月,她终于等到苏到了上京,按捺不住焦等的心境,甚至还特意提前了一天赶到大慈寺,早早的离开寺院,转至寺旁的小楼来与妹妹会面,哪里想得到此行失策之处就在于此了,原来这小楼不是别的地方,正是上京城里达人贵妇众前来大慈寺上香时的歇脚之处,如此惹眼的地方,李眉嘉心急贪方便,不多想就把人接到了这儿。
虽然这日不是初一也非十五,来此拜佛休憩的贵客并不多,可正碰上了几位世家公子来大慈寺附近赏春,而这几位又正巧是定国公次子,也就是李眉嘉夫家弟弟门里的门人,与定国公次子关系颇近,其中有两位也是见过定国公府的长夫人的,当日他们也在小楼里,其中瞥见一如玉少年跟着人进了楼来,因那少年明眸皓齿,面容俊秀,便多看了两眼,就这两眼,同时也让他认出了那领路的人甚为眼熟,便叫了同伴来看,那另一人看了后转睛琢磨了半天,也觉得面熟,却也想不出是谁来,那少年更是没见过,既是如此,这两人便也没将此事放在心头,直至半晌后,才见同伴变了脸,连滚带爬的闯回来,直冲冲的奔向中一人附耳言语了几句,那听的人脸色也变了,两人商量了一会儿,才捣鼓出法子交代了跟着他们来的长随去办。
苏这边的厢房,李眉嘉还沉浸在伴随她痛苦了多年的回忆里,她说了很多往事,想唤醒苏沉睡了的记忆,可惜苏全然没有反应,李眉嘉越说越伤心,重逢的喜悦与满是难过的悔恨交织,她低泣着,一面询问着苏这些年来的过往,一面不住的自责。
“……就是当年父亲在世的时候,也没料到祖母原来还在这世间,也幸亏了祖宗庇佑,祖母找到了你,才不至于让你吃太多苦,这些年来我总是反复的做梦,梦见当初失去你的情景,你哭着唤姐姐,可我却怎么也找不到你了,我一直都在后悔,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会松手,会让你从我怀中滑出去,而自己却没有跟着你一起跳下去……”
苏不知所措,她见李眉嘉哭得如此伤心,一只白皙嫩滑的手软软地搭在自己衣袖上,便也伸出一只手去覆在其上,嘴中茫然安抚道:“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门前“噔”的一声响,正痛哭在一处的姐妹二人大吃一惊,来不及止住脸上的哀色,转头望向门口,只见一个小乞丐跌跌撞撞地掉进门来,他身手矫捷的翻身立起,冲着讶然的李眉嘉笑嘻嘻地伸出手道:“这位女菩萨,您慈悲心肠,赏咱口饭吃吧,小的一家念您的好。”
苏见他一只黑漆漆的爪子伸过来,比那脸色还暗上几分,这小乞丐年岁不大,虽然话是对着李眉嘉说的,可自那挤成两道缝的眼睛里迸出来的视线却时不时的冲着苏的方向飘来。
小乞丐一面呵呵笑着,更衬着牙齿白得耀眼,李眉嘉娥眉轻蹙,未来得及多问,就听门外慌乱一阵响,厢房里闯进来一名男子,苏定睛一看,正是领她来这小楼的那位,想来方才是一直守在房外的,天气不热,此人瞧上去却是满头的大汗,他单手揪住那小乞丐的脖领,对李眉嘉说道:“夫人受惊了,小人这就把这小叫花子弄出去。”
李眉嘉还算镇静,眉头轻展,柔声道:“不要为难他,给他点碎银子,就放他走吧。”
那男子垂首点头如啄米,连连称诺,紧接着抓起那小要饭的一阵风似的出去了,这下房里刚跟进来的侍女不敢再出去,留在了房中,守在门口,苏环视周围的摆设,更觉此屋装饰精巧,她目光一转,对视上一旁侍女的双眼,问道:“怎么会让个小孩子就这么闯进来的?”
那侍女慌乱跪下,连声道:“小的失职,那小叫花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小的跟大人都没看到,他一闪就进了屋子,请夫人恕罪,小人我……”
“好了好了,”李眉嘉打断她的话,“先起来吧,苏家小姐只是问问你而已,我还不信你吗?”
“是,谢夫人。”那侍女起身,抬眼怯怯的向苏望去,苏像是忘了屋里人的存在,若有所思的踱步四周转了一圈,走至窗前,推开两扇掩着的花窗,抬目远眺,像是看到了什么,突然间眉头紧蹙,她转头向那侍女瞧来,侍女只觉一道清水般冷冽的目光扫过自己的脸孔,饶是她已经知道这位神采风流的小公子其实是个女儿身,却还是听见自己那颗心不自主的砰砰急跳了两下。
苏几步走至李眉嘉身前,矮身俯下简短而快速的低语几句,李眉嘉听后也皱了皱眉,接着听苏又附议了一句什么,她颔首关心道:“那你一定要小心。”
苏也点点头:“你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