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脱开我家那些让人心烦的思绪,我这才发现总机房已经换了班。值白班的两个小新兵都走了,另一个机台上坐着的是八班女兵小孟。我问她:“哎,怎么就你一个人值班啊?”
小孟说:“我跟我们班长值班,她临来说是胃疼,去卫生所拿点药。”
“她们”班长就是佟蕊。佟蕊原任七班长,八班长唐园提副排长后她调任八班长。
我看了一下墙上的挂钟,现在的时间是差五分十点。按常规夜班接班时间是九点十分,也就是说,假如佟蕊是“临来”前去的卫生所,那么她在那已经快一个小时了,拿什么药也拿不了这么长的时间啊。
我心里烦躁,但脸上不动声色。嘱咐了小孟两句,就起身走出了总机房。
我顺着通往卫生所的那条路溜达着,我走得很慢,五分钟能走完的路我走了起码有十五分钟,最后走到卫生所门口了,我还是没碰到佟蕊。
不知怎么回事,我一下子想起了一年多以前的“徐仲雅事件”,心脏立即就“咚咚”乱跳起来。
这个佟蕊是70年的兵,今年22岁,说起来比我还要大一岁。佟蕊和我们大多数女兵不一样的地方,就是她参军前已经参加工作了,是县城百货公司的营业员。她父母都是普普通通的工人,她之所以能参军,主要因为她哥哥是一位烈士。
她哥哥是65年的兵,生前在后勤311工地当排长,一次施工事故中因为营救战友光荣牺牲。佟家就这么一个儿子,单位领导去他家慰问时,问他们有什么困难和要求,泪痕未干的佟父说什么困难也没有,就是请求部队能让佟蕊当兵,“继承她哥哥的遗志,保卫毛主席保卫国家”(这是佟父的原话)。
那时候当兵比较容易,单位给军区后勤打了一个报告,后勤就批准“特招”佟蕊入伍了。
佟蕊刚到工地时在八班当战士。那年我因为“反动言论”被关在招待所“反省”的时候,她曾经“看管”过我,应该说,那时候她对我还真不错。佟蕊属于不太精明的那一类女孩,加上性格内向,不善言辞,当班长很有些吃力。不过她工作扎实,话务技术熟练,也很能吃苦耐劳。之所以用她当班长,是因为今年“复补”之后老兵不多了,很难再找出更合适的人选,只好“矬子里面拔将军”。她一直就不想当这个“官”,宁愿在班里继续当战士,或者当个副班长也行,为此她找了张丽华也找过我,最终也没能把这个“官”给推掉。原来我还考虑过将她和马卫青一起列为提干的“对象”,后来见她连班长也不愿意当就算了。她今年提不起来,到明年也就是1974春天“复补”时肯定要复员。满打满算,也仅有三四个月的时间了。我对那几个明年铁定要复员的“老兵”很有些不放心,光怕她们会出什么事儿。就像现在吧,这个佟蕊,早不胃疼晚不胃疼,非要到了熄灯之前,该上夜班了才胃疼。就算你是真的胃疼,你去卫生所拿点药用不了几分钟吧,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出来?卫生所值夜班的一般都是男的医生或者医助,你难道就不知道避嫌啊!
我之所以担心她,是因为此前我听到一个说法:卫生所医助贾师宪好像对佟蕊有点意思。当然这仅仅是个别女兵私下跟我说的,也没有什么明显的证据,属于她的“感觉”或者是“猜想”一类。
在我们250工地,我的消息算是比较灵通的。这当然要归结于我的人缘好,另外一个因素是我的工作需要,也就是说我很“需要”搜集各方面的信息。
我现在是副连长,负责分管拥有四十多女孩子的话务排。尽管话务排有排长张丽华,但我“承担责任”的心理压力却一点也没减轻。事情很明显摆在那里,说句不好听的,我跟张丽华就是一条绳上栓的蚂蚱,假如话务排出事,我俩谁也跑不了。所以尽管不当排长了,不在排里住了,我还是经常到排里,到总机房去转转,还经常找些战士到连部或者到我的宿舍个别谈话,从中了解情况,掌握排里深层次的动态。当然我这么做多少有些“侵权”之嫌,但我没办法。我不“侵权”,就没法掌握话务排的一手情况,我也就“管理”不好这个排。张丽华对我的“侵权”可能会不愿意,那也只好让她不愿意去。有个事实我知道她也知道:当年陈从仪当话务排排长的时候,副指导员宇文君也没少插手。宇文君也好,我也好,我们并不是吃饱了撑的愿意多管闲事,实在是因为责任重大,不操心不行。
你就像今天晚上这件事吧,佟蕊竟然以“胃疼”的借口,一去卫生所就是一个多小时,张丽华对此肯定是一无所知,真要是出点事那不就麻烦大了?
我越想越担心,越想越生气,干脆就推开院门闯进了卫生所。
一进那个院子,我就发现似乎是自己的判断有误。
那院子里只有夜间值班室亮着灯。我透过窗户就能看见里面的桌边坐着一个女的,正全神贯注地打一件毛衣。那是卫生所新来不久的刘护士,今天晚上显然是她在值夜班。
吕英慧和蔡若红两人调走后,上级又从外单位给我们工地调来了两个女护士。这番“人事变动”的直接后果,就是导致来卫生所看病的男兵人数急骤下降。原因很简单,那就是卫生所从此没有美女了。新来的两个女护士,刘护士四十多了,她的孩子都已经结婚;夏护士倒是没那么老,却也有三十出头,而且要不是这位“夏大姐”扎着小辫,她的长相会让很多人把她误认成一个男的。
这两位“师太”级人物之所以来250工地,是因为她俩所在的那家医院被撤销了。那医院被撤了之后,年轻漂亮的小护士自然不愁没单位要,其他有本事或者有门路的也能找到相对合适的地方。她俩一老一丑不好安排,正好250工地缺护士,就被“打包”一块调过来了。
我敲门进去,刘护士闻声抬头,招呼道:“陈副连长啊,你怎么了,哪不舒服?”
我忙说:“我没事,我来找我们连佟蕊。她是不是来拿过药啊?”
刘护士说:“佟什么?我九点接的班,到现在没见人来啊。”
我赶紧敷衍两句撤了出来,心里却急得要冒火。我恨恨地骂道:这个死丫头,搞什么鬼名堂,这都快十点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