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我刚出卫生所的大门，却迎面碰上了贾医助。他看到我显然有些慌乱，说话都结巴起来：“副、副连长，你，你怎么还没休息？”

“哦，我有点事。你上哪来着？”我问他。

“没没没上哪，我去，管，管理处了。”他说着，急急走向院子西面的宿舍。

我小跑步赶回总机房，看到佟蕊已经回来了。我马上把她叫到地下室上面的走廊里。

“你刚才去哪了？”我问她。

佟蕊有些胆怯地望着我，小声说：“我，我去卫生所了。”

“撒谎，我才从那边过来你知道吗？”我的口气严厉起来。

“真，真的。我有些胃疼，我想去，可是，可是后来我、我好了，我上了趟厕所……”

佟蕊一边说一边看我的脸色，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我冷着脸哼了一声：“继续给我往下编！想好了再说别露馅。一个多小时的时间，你是‘上’厕所啊，还是盖厕所！”

“副连长，我真的是，真的没干什么啊！”见我生气，佟蕊竟然急得掉下泪来。

“别说了，你跟我来。”

我把她带回了我的宿舍，给她倒了一杯热水，又拿来毛巾给她擦泪。好一会儿她的情绪才平静下来，我又耐心启发了半天并晓以利害，她终于跟我说了实话。

她刚才是跟贾医助在一起。他们俩就站在卫生所院墙后面的树林边上说话。是我闯进卫生所院子的声音惊动了他们，否则他俩还不知道要在那“会谈”到几点呢。

听佟蕊一解释我才知道，原来佟蕊跟贾医助是老乡，也就是他俩的家在同一个县。不过以前他们并不认识，他们是在250工地认的“老乡”。

把前面曲折、复杂的那些过程都舍去，剩下一个简单的事实是：贾医助看上佟蕊了，想跟她谈恋爱。

贾医助是半年前开始追求佟蕊的。那时候佟蕊正犯胃溃疡，贾医助曾经带着她“转院”去987医院“会诊”。后来，佟蕊就经常去卫生所拿药，两人越来越熟悉，贾医助就试探着向她发起了爱情攻势。

贾医助当然很了解我们工地以前“作风问题”上的“前车之鉴”，因此他很小心，他采取了一种“精神恋爱法”，除了偶尔相见的眉目传情之外，贾医助的主要求爱方式是“鸿雁传书”，也就是给佟蕊写信。方便的时候，他会偷偷把写好的信直接塞给佟蕊，不方便的时候，他就把信封的落款写上佟蕊家的地址，然后借着去县城（他最近在县医院“进修”）或者去987医院送病号的机会在外面发信。

据佟蕊说，她先后收到过贾医助的五六封信，但她从来没有给贾医助回过信，或者是回过“音”，这一方面因为佟蕊老实、胆小，在“作风”上不敢越雷池一步，另外一方面，或者说更重要的原因是佟蕊有顾虑，她直到现在还没拿定主意。

分析他俩的“个人条件”，佟蕊显然要比贾医助好。贾医助的老家在贫瘠的农村，而佟蕊却是城里人（县城也是“城”）。佟蕊尽管算不上什么美女，却也眉清目秀，长得比较“顺眼”。当然这些都不是佟蕊游移不定的根本原因。

那个根本原因很让我意外。原来，在佟蕊之前，已经有人给贾医助介绍过对象，那个“对象”竟然是警通连话务排现任排长张丽华。

见我惊讶的样子，佟蕊赶紧解释说：这件事除了介绍人，当事人加上佟蕊这个“关联人”，除了他们四个之外，基地内没人知道。保密能保到这一步当然是有原因的，原因是那个“介绍人”不同寻常。那人就是跟我“不同戴天”的张庆田，张政委。

听说是他，我心里话这老头真是吃饱了撑得没事干，当“媒人”有瘾啊。

佟蕊接着说下去我才闹明白事情并不是我想的那样。张老头没有当“媒婆”的瘾，而且实际情况是，在此之前，他除了给我介绍那个施碧海之外，并没有给任何人介绍过对象。这回他当“月老”也不是有“蓄谋”，他只是为了表示自己对贾医助的关心。

贾医助的性格跟佟蕊有些相似。他很内向，很腼腆，跟陌生的女孩子说话常常会脸红。但他对待工作非常认真，服务态度相当好。不管干部战士，什么人找他看病，他都能做到热情相待，负责到底。他对一般人这样，对领导自然就做得更好。政委老张头今年以来毛病不断，经常到卫生所打吊针，只要是贾医助值班，总是把老头照顾得无微不至。老头那天忽然一高兴，就对贾医助说：小贾啊，听说你还没对象是吧，正好警通连的张丽华也没对象，我看你俩就挺合适，年岁也差不多。怎么样，你俩先谈谈？我哪天给你们牵个线。

老张头还是像对待我那个样，什么前兆没有，上来也不加铺垫，就把一个“对象”硬塞给贾医助了。

贾医助自然认识张丽华，不光认识，而且还算比较熟悉。张丽华尽管长得稍“困难”点，但她是干部，其它各方面的条件都比贾医助强。假如没有一个佟蕊在前面，贾医助也许会接受张政委的“说媒”，但当时的情况是，贾医助满脑子想得都是佟蕊，根本就不会考虑别的任何人。由于没有思想准备，因此张老头一下说到这儿他就有些心慌，这一慌，他就慌不择言地说：我父母昨天来信说在老家给我找了对象了。谢谢政委的关怀。

张老头有些意外，不过并没表现出特别不高兴的样子，只是说了句“那就好，那就好”也就算了。

张老头说过了拉倒，贾医助和知道了此事的佟蕊却同时背上了思想包袱。贾医助老是担心自己的拒绝会得罪张政委（当然更会得罪张丽华），常常为此心神不安；而佟蕊顾虑的是另外的问题，她觉得，张政委提起这件事，事先肯定征求过张丽华的意见。当然也不排除是张丽华先看上贾医助了，是她想通过张老头的“合法”介绍跟贾医助谈对象。

我们这几个女干部，大都跟张政委的老伴杨阿姨很熟，杨阿姨人不错，对我们几个女孩也比较关心，张丽华通过她“暗示”张老头出面“牵线”，应该是很有可能的。

假如事实是这样的话，佟蕊就不能再跟贾医助来往，也就是说不能跟他“好”。张丽华是她的顶头上司，佟蕊可不敢惹她。从这以后，佟蕊就老是躲着贾医助。有时候需要去卫生所拿药，她就让班里的小女兵代劳。

这样一来可把贾医助急坏了。他没别的办法，便又故伎重演，给佟蕊写了一封长信，然后专门跑了一趟县城，从县邮电局的营业厅发了信。信封的落款自然写的是佟蕊家的地址，但贾医助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在信封上贴了一张四分钱的邮票。

信从县城发，县城收，当然属于“本埠”邮件，邮资四分钱。这没什么错误，产生错误原因是信封上的地址。那里写的是佟蕊老家甄郅县。而真要是甄郅县寄来的信，显然贴这四分邮资的本埠邮票是不行的。谁都没有想到，就是贾医助这一点点的疏忽，最终酿成了塌天大祸。

据佟蕊讲，就在今天晚上她去伙房打饭的时候，在那碰见了连部通讯员小刘。小刘随口问了她一句：“哎班长，今儿上午有你一封信，你们排长一块拿回去了。她给你了吧？”

佟蕊一愣，忙问：“没有啊，哪来的信？”

“哦，她可能忘了，你问问她吧，好像是你家来的。”

这个小刘之所以知道那是佟蕊的“家信”，是因为他此前几天刚给佟蕊送过一封同地址的信，他不认识“甄郅”那两个字（他只上过五年学），曾经专门问过佟蕊，因此印象比较深。

佟蕊一听“好像是你家来的”这几个字，立时脸色就变了。

她马上就猜了出来，那应该是贾医助给她写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