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俩一路小跑，来到了管理处房头的锅炉房。
今晚值班的是炊事班小兵孔佐业。他正弯着腰看炉膛，见连长和陈副连长突然驾到，他那双小眼睛一睁好大：“连连，连长，你，你怎么来了？”他竟然紧张地结巴起来。
连长把他推到一边，几步跨进锅炉后面的小房间。那里的管道上横着一根竹竿，竹竿上烘着两件军衣。
连长一把抓下那军衣，细细看过之后，脸上露出了笑容。他拿着衣服走出来问：“孔佐业，这衣服是你的吗？”
孔佐业的额头上顿时见了亮光：“是，是我的呀，”没等连长说什么他就急着认错，“我错了连长，我不该值班时间洗衣服，我不该……”
“你不该撒谎！”连长怒吼一声：“你他妈的哄小孩呢，嗯？！你的衣服？你穿几号的衣服？你狗日的好好看看，这是四号的军衣，这是女兵穿的衣服！孔佐业你这个混蛋！”
孔佐业脸色蜡黄，身子一下子矮了半截。
我在一边严厉地说：“还有其他那些衣服呢，赶快都拿出来！”
孔佐业哆嗦着拉开工具橱，从里面又掏出了好几件衣服。
连长恨恨地说：“你把衣服都拿着，跟我走。”
孔佐业一把抓住连长的胳膊，哀求道：“连长，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别把这事捅出去啊，我家里才给我说了个媳妇，她要是知道我就完了，我求你了连长，还有副连长”他又转向我，“副连长，你给我讲讲情啊，我以后一定改啊，我再也不敢了呀……”孔佐业说着说着，鼻涕眼泪全都下来了。
连长迟疑了一下，把我拉到门外对我说：“子华，你去把指导员叫来，还有司务长（炊事班归司务长管）。别人就别叫了，明天再给他们说。”
我答应着，回到连部宿舍，从窗户外面叫醒了指导员。他出来以后，我把事情简单一说，指导员立即就咬牙切齿：“这个兔崽子，这下警通连丢大人了。”
我提醒道：“现在知道的人不多，这事可以压下去。”
指导员想了想，点点头。随后他叫上司务长，我们几个一起又去了锅炉房。
这阵功夫，经过连长的“训导”教育，孔佐业的情绪平定了一些。连长叫司务长带他回去悄悄地“起赃物”，我们三个就在锅炉房里研究“善后”。
连长跟我俩介绍说，他刚才都“审问”明白了。原来，孔佐业起“贼心”的“历史”并不长，就是半个月左右，是他到机关烧锅炉以后才开始的。这个小子有个毛病就是坐不住。烧锅炉闲暇时间很多，他没事就出去山上山下四处转悠。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在话务排房头的水沟里捡到一件被风吹落的小背心，过两天他又捡了一个裤头。当发现这是女孩子的贴身衣物之后，孔佐业竟然被激发出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兴奋”情绪（当时的我，百思不得其解，我怎么也闹不清这些不雅的衣物怎么会让他“兴奋”）。后来他就经常去话务排的房前屋后转悠，寻找那些“洋落”，不过他再也没有捡到过。尽管孔佐业这小子脑筋有点迟钝，但他很快也琢磨出来了一个“真理”：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不是经常发生的，因此要“实现”那叫人向往的“兴奋”，还是要靠自己“动手”。而且他随即就体会到，主动地去“拿”，要比被动地去“捡”简单的多，容易的多，而且还可以任意选择那些最容易引起“兴奋”的“物品”。从这以后，他就经常趁着话务排宿舍无人之际，偷女孩子晾在外面的衣物。后来他越偷越上瘾，就不管什么“女孩子”的、“男孩子”的，以至于大哥大叔大爷的，什么人的衣物他都“收集”。他甚至还偷过管理处丁处长晒在窗台上的一双旧胶鞋。
最近，孔佐业听说机关找了专门烧锅炉的人，要叫他们两个“帮忙”的人回连队。孔佐业立即意识到，留给他从容“作案”的时机已经不多了，便加快了“衣物收集工作”的进度。昨天晚上他没值班，他是夜里出来上厕所的时候，顺手牵羊偷了警一排晾在外面的那件军衣；白天接班以后，他偶然碰上我，便邀请我去锅炉房“视察”。当我跟他说话的时候，他那双小眼睛在我上身直打转，我还以为是这小子“思想”不健康，其实他是在欣赏我那件军上衣。孔佐业的家里最近在村上给他说了个“对象”，因为他家比较穷，想给那“对象”买件衣服都感到很困难。于是孔佐业就忽发奇想：这女式军上衣就挺好看，买衣服还要“破费”，不如偷一件。偷一件省时省力又省钱，何乐而不为？正好今天下午警通连“组织活动”，这小子就转到话务排宿舍那里进行侦查。当时外面晒衣服的铁条上空空如也，水池边上却有两个脸盆泡着衣服。显然是两个女兵正在洗衣时，忽然听到了集合哨音，就连盆带衣服先放那里了。孔佐业过去一看，正是两件军上衣，他便饥不择食地将衣服捞起来拧干，往军大衣的怀里一揣，便若无其事地哼着歌下了山。
回到锅炉房，他将湿衣服抖开晾上，自己先欣赏了半天，然后就想象着“恋人”穿着草绿色军上衣的“飒爽英姿”，越想越高兴。结果下午一兴奋，晚上就昏了头，导致他在回班里拿东西出来的时候，又顺手牵羊偷了文书刚晾上的那两件“诱饵”。当时他朝四下都看了，外面一个人影也没有。前后的房子里倒是都有人，不过从开着灯的屋子里看黑着天的外面，应该是什么也看不到。孔佐业伸手去拽那衣服的时候，连拽两下都没拽动。原来那衣服上竟然夹了五六个竹夹子。孔佐业有些着急，双手使劲去拉，只听咔嚓咔嚓一阵响，竹夹子四处纷飞，他才把衣服拽下来。怕那声响惊动了屋子里的人，他把衣服揣进怀里就急于逃离“作案现场”。由于慌不择路，他没注意到我跟张丽华就站在连部的房头说话，更想不到“陈副连长”是个来自21世纪的、明察秋毫的“女超人”，结果一念之差，万事皆休。
不过也就是因为这件事，让我跟连长王叔文产生了隔阂。
事情出在如何处理孔佐业这件事情上。指导员秦平峰力主从宽，认为只要孔佐业交出全部赃物（后来查明大小衣物鞋袜等共计36件），就不再继续追究，而且还可以替他保密；连长王叔文则力主从严，除了让孔佐业公开做检讨，还要上报管理处处分他。指导员说事闹大了影响不好，警通连不好看，咱俩也不好看；连长说不好看咱也不能姑息养奸，不然还有会第二个孔佐业。
我毫不含糊地支持指导员的意见。我说，孔佐业这个兵老实胆小，为人木讷，刚才他精神上就受了挺大刺激，你再把他的丑事全抖出去，他的思想压力会更大，没准还能导致他“崩溃”，后果不堪设想。下面的意思我没说出来，我想说的是：新的“孔佐业”倒不一定会出，也许会出个“贾师宪二世”。
连长听出了我的弦外之音，而且“贾师宪二世”登基的前景也挺可怕。但就这么轻易饶了孔佐业，他很有些不甘心。
连长王叔文产自机关，自由散漫惯了，因此他来警通连之后，模范作用不佳，很难树立起像前任连长潘永恩那样的绝对权威。具体点说，就是连里的班排长不太拿他当回事。而且他是“插班生”，指导员却是“坐地户”，那些班排长的“感情”很明显有些偏向于秦平峰。按说这事也挺正常，你王叔文慢慢来“经营”就是了，不用太着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嘛。可王叔文有些“急功近利”，他似乎很想利用孔佐业的这个“错误”来“杀鸡给猴看”，借此显示一下他的“铁腕”。不过，在秦平峰的坚持和我的劝说下，他还是有些违心地同意了指导员的意见。
过了几天，司务长将孔佐业交出的“赃物”摆在炊事班的仓库里，通知丢失过东西的人前去认领。司务长对“受害者”的说法是：这些衣物都被大风刮到后山的山沟里了，现在被执勤的战士找了回来，因此公开展示，以求物归原主。
去领失物的人们当然都不相信这种“天方夜谭”。但司务长守口如瓶，除了坚持大风“作案”一说外，别的什么也问不出来。加上此前连里点名强调说，上级没有明讲的事情，下面不准乱传小道消息，所以也没人敢追究真相。十几件较大的衣物先后被“原主”领走，剩下的全是女孩子用的小“物品”，却无人再来认领。司务长将那些小东西划拉划拉，一块填进锅炉里给烧了。
就因为处理“孔案”这件事，连长对我产生了不满。他可能认为我是指导员秦平峰的“死党”，跟他不是一条心，因此耿耿于怀。尽管我也是连级领导，他不能怎么样我，但是他还是经常地对我没好气。不过我也不大在乎，因为我自己有数，用不了多长时间，我就要调到机关去了。
不过我没想到，就是在这不长时间里，我还是没有控制好自己的脾气，终于跟连长王叔文闹得翻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