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秦平峰实际上是毫无保留地支持了我,但我仍然怒气未消地冲出连部,噔噔几步回到我的宿舍,进去后将房门狠狠一摔。那门却一下子又开了,我回头一看,原来是吴太白跟着我走了进来。
他笑了一下说:“你轻点啊,把门摔坏了我还得找人给你修。”
我气哼哼地说:“我真没想到,王叔文还当连长呢,什么破水平啊。那小心眼连个女人都不如。”
吴太白说:“我倒是更没想到,你还这么厉害啊,平时真没看出来。好了好了,别生气了,气大伤身,你跟那个二百五生什么气?”
我说:“我本来不想生气的。他也太过分了吧?莫名其妙就报复人啊,我还没怎么他呢。”
吴太白拉我坐下,他站一边小声说:“王叔文就那德性。他干机关干的,下到连里老是觉得他是天下第一。你没发现啊,秦平峰早受够了,你今天可是给秦平峰出了一口恶气。”
我忙说:“太白你可别误会,我是冲着王叔文干的那缺德事,……”
吴太白直摇手:“我知道,我知道。我也恨得牙痒痒呢。这回的复员名单,我管炊事班吧,炊事班谁走谁留他都不跟我商量。”
我慢慢冷静下来,忽然又觉得心里没底。我问吴太白:“我刚才是不是太冲动了,我不该让他当众下不来台。”
吴太白说:“你别糊涂。你没错,你是对事不对人,是从做好工作的目的出发,你又不是对王叔文个人有什么意见。方式方法恰当不恰当那是另外的事。”
吴太白的“指点”让我一下子明白了。他说的太好了。一点不错,我刚才没跟王叔文“吵架”,我也没不“尊重”他,我们那是在“争论”工作,那是一种相当“负责”的态度。
事实上,我们几个副职走后,秦平峰就是以如何更好地“争论工作”这个主题,跟王叔文谈话的,并且很快把一开始还不服气的王叔文“谈”得没了脾气,最后王叔文只能承认,在话务排留队人员的确定这件事上,他有点“考虑不周”。
论搞关系,走后门秦平峰不如王叔文,但是论摆事实、讲道理,王叔文却讲不过秦平峰。另外通过刚才那场交锋,王叔文也看明白自己现在在警通连很难占到上风。他毕竟是个外来户,尽管平日里跟吴太白林小春嘻嘻哈哈、吃吃喝喝、称兄道弟的,可那两小子谁也不傻,人家跟秦平峰在一起时间长,关键时候谁也不愿意当“叛徒”。
因此事情很明显,在支委会里面,只要吴太白坚定不移地站在陈子华这一边(秦平峰不用说),王叔文面临的就是二比三的劣势。何况这个“二”里面,林小春也不一定会跟他站一起。
想明白这个道理的王叔文后来做了让步。我当然也不为己甚,我除了要求留下九班长马卫青之外,对别的留队人选没有提出意见。王叔文为了照顾自己的面子,就硬是给话务排多调了一个留队指标。
这件事给我的一个极大启发是:我要想有所作为,我得有一个自己的“圈子”。我这才明白原来的时候,基地的张庆田政委、马豫主任、杨次山副政委等,为什么都需要有自己的一帮人。因为光有权力还不够,那帮人就是他们能顺利行使权力的一个“基础”。“圈子”大,那基础就牢固,“没有圈子”,再大的权力也会处在摇摇欲坠的状态下。原来张庆田老想打击我,主要原因在于他认定我是“马帮”或者“羊(杨)帮”的,因此把我看成了异己。这实在是天大的冤枉。因为那个时候,我根本就闹不清楚我是谁的人,实际上我谁的人也不是。如果那时候非要让我选个”帮“,我只能说我是周启明的人。
不过现在我懂了。现在懂了其实为时也不晚。因为我以前当的官太小,我没有条件形成一个“圈子”。当然就是现在,我搞一个小圈子的条件也不成熟。但重要的一点是,我已经充分认识到了“圈子”的必要性和重要性。不要以为我这是什么离经叛道的想法,我这想法是有理论根据的,连毛主席他老人家都教导我们说:“党外有党,党内有派,历来如此。”当然毛主席并不是鼓励形成什么派别,毛主席的意思是:这事很正常,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规律。没有帮派倒是不正常了。
我跟王叔文吵架的那天晚上,都快十点了,听到风声的张丽华急急惶惶地到宿舍来找我,把这件事解释了好几遍,中心意思就是她没跟连长提什么名单,她说的是排里目前的骨干都是谁谁谁。我表面上应付着,心里把她恨得要命。我不是恨她不跟我商量留队人员,留队人员是连里决定的事情,张丽华仅仅有个建议权,起不了很大的作用;我恨她的原因是她故意跟我做对,其具体表现就是她要撵马卫青走,让马卫青复员。
事情很明显地摆在那里,不让马卫青“留队”绝对是张丽华的意见。因为王叔文来的时间不太长,他甚至连话务排的那些女兵还认不全,他也不是很了解马卫青,假如不是张丽华“建议”,他不可能想到让当着班长的马卫青复员。
马卫青这个小女孩很聪明。她是我的“粉丝”加“死党”这不假,但是她对张丽华也很尊重。区别只在于她不像十班长林和双、八班副常小莉那样对张丽华亦步亦趋,百般逢迎,她对张丽华有点“敬而远之”的意味。就因为这个,小心眼的张丽华就把她看成异类。除了这个因素之外,张丽华非要让她复员可能还有一个因素,那就是因为我喜欢马卫青。我喜欢的人,张丽华就看不顺眼,她就想假手王叔文,把马卫青赶走。
看着张丽华在我跟前掩耳盗铃地“装洋蒜”,我嘴上应付她,心里却在想:行啊张孩子,你别给我来这小儿科的一套把戏。我可是从来没有惹过你,而且为了“改善关系”,该做的事情我都做了。既然你办事这么不给我留余地,那今后你就别怪我不讲交情。
这件事过去以后,怀恨在心的王叔文开始了跟我的冷战。他不再理睬我,平时既不跟我说话,也不给我布置什么工作。我鄙视他心胸狭窄,同时我心想,正好,你不理我,我还不想理你呢。那几天我连连部也不去,三排也不去,没事就在我的宿舍呆着,看从艾琴那里借的一本旧小说《战火中的青春》。
老战士离队后的第二天下午,天气很好,艳阳高照。我看书看累了,就跟着吴太白去猪圈“视察”,我俩正在后山坡转悠,忽然通讯员小刘跑来了,说是连长叫我。
我只是“嗯”了一声。吴太白看小刘走了,赶紧对我说:“你别跟他吵啊,那事儿过去就过去了,他毕竟是连长。”
我说:“我跟他吵什么?我就是不想跟他说话。”
吴太白想给我宽宽心,就故意开玩笑:“要不我跟你去吧,我再叫上两头猪,给你壮壮声威!”
“去你的。”我笑着推了吴太白一把,同时故做轻松地说:“没事的,你放心吧。告诉你个底儿:就他那干巴样,论打架他不一定能打过我呢。”
我磨磨蹭蹭走回来,在房头碰见了张丽华。她一见我就咧嘴笑,然后很谦恭地问:“你刚出去了副连长?你这会儿有空吗?我想跟你汇报汇报排里的工作。”
我心里奇怪,嘴上说:“这会儿不行,连长找我有事。你晚上过来吧。”
“好好”,她连连点头:”吃完晚饭我就来汇报。那我先回去了副连长。”她说完又朝我谄媚地一笑。
望着她的背影我疑惑不解,这个家伙,以前从没对我这么恭敬过啊。
我进到连部,见里面只有王叔文一个人。看到我,他赶紧站了起来,带着异乎寻常的热情说:“子华,耽误你忙了吧,对不起啊。咱们,到我宿舍去谈谈?”
见他这样表现,我就心想他是不是中午喝多了,或者是感冒吃错药了?再一想不对啊,就算他吃错药了,难道张丽华也吃错了?不过既然他笑脸相迎,我也暂且不管他是吃错药了还是酒喝多了,我就装出笑脸点点头。
跟他来到隔壁的宿舍。王叔文请我坐床,他搬了一个方凳坐。那屁股还没沾凳子呢他就急着说:“哎呀你说这阵忙的,我是光瞎忙了,也没顾上跟你交流一下。你也知道我,我这个人啊,作风懒散,毛病不少。咱们都是战友,你以后得多帮助帮助我。”
既然人家先发出了和解的信号,我也不能拒人以千里之外。我便在脸上弄出一个很温柔的笑容说:“哪里哪里,连长太客气了。倒是我,脾气不好,遇事沉不住气,说出话来不知道轻重,连长你别放在心上。”
“没有没有,上次那事不怨你,那是我考虑不周,我正想给你说明一下呢。那个留队人员名单,是张丽华给我的。我呢,以为她跟你商量过了,我就……啊,总而言之那回事是我的错,我正式给你道歉啊。”
我心里冷笑道:“老王啊,你这么说就不够厚道了,你不该把责任全推到张丽华身上。张丽华哪有那么大的胆儿,那名单很显然就是你俩合伙捣鼓出来的。”
我当然不能实话实说。人家都“正式”道歉了,我也得表现出一点胸怀来,我把脸上尚未退去的“温柔”换成“真诚”,然后才说:“没事啊,连长,我早忘了那事了,你怎么还记得。你是男的呀,男的心胸不是都挺开阔吗,你还记着干嘛。反正咱们都是为了工作,你说对不对?”
“对对对,一点不错。哎呀子华,你确实很有水平,很有能力啊。”王叔文接下来就把我结结实实夸了一顿,连勇斗歹徒都联系到了。然后就说咱们以后多交流,你对我,对连里工作有什么意见尽管提出来。咱们班子一定要维持好团结,这样才能把整个连队的工作搞好,云云。
王叔文和张丽华对我态度这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让我很有些迷惑。好在我迷糊了时间不长,那谜底就被揭开了:王叔文找我谈完后第二天上午,金荣慧打来电话,她十分兴奋地低声对我说:“子华,你请客吧,在工地不行,你得到县城的工农兵饭店(当时蒙道县的最高食府)!”
我马上明白了,我调机关政治部一事,已经水到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