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的一个下午，吕奉主任来到我的办公室。他跟我说：“警通连出的那件事，工地党委开会研究了。要求我们政治部会同管理处，先拿出一个处理意见来。你对这事是怎么考虑的？”

我是管干部的，吕主任先征求一下我的意见，这是按正常的“路子”走。我知道他一定会问我，我早就琢磨了好长时间了，最后我的结论是：我还是不拿意见的好。

因为以前的那些事儿，导致我对王叔文和张丽华都没有好印象。按照我的真实想法，把他俩处理的越重越好，叫他俩再使坏。可不管是陈子华还是张思静，那种“落井下石”的事情却又实在做不出来。而且想到张丽华将因此“倒霉”，我不知怎么竟然还回想起来她以前给我当班长的时候，对我的那些“好”。那时她真的挺关心我，也挺照顾我。所以我一下子又转了向，我想，王叔文就该“严肃处理”，张丽华嘛，给她一个通报批评，或者至多弄个警告处分就行了。

但是张丽华不倒霉，我的妹妹马卫青就没有出头之日，她就还得在张丽华的“铁蹄下”过那种度日如年的苦难生活。这样一想，我又转了回来，我想张丽华这次栽个大点的跟头也不错，就算她还是排长，可受过严重处分的排长，那权威自然也就会大打折扣，马卫青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

就这样转来转去、思来想去，最终还是我那善良的本性占了上风。我决定在这件事上不拿任何意见，也就是说，我不会给他俩雪上加霜。我知道，我的想法属于“妇人之仁”，搞政治斗争最忌讳这种东郭先生式的仁慈，而且这样的人也成不了大事。问题是我现在突然不想成什么大事了，我也突然就没有野心了。我现在想得最多的，就是尽早转业回河阳，一门心思跟我的启明好好地过小日子。

今天上午，周启明从嘉安军分区值班室给我打来了电话。他告诉我说，周爸也是前天中午才得到的消息（比我仅仅早四个小时），然后昨天上午，军区政治部正式给他下达通知，让他尽早回河阳，军区首长要跟他谈话。尽管还没跟他正式谈，可他已经从别的渠道得知他实际上不是官复“原职”，他的新任职务是位于邻省环山市的环山步兵学校政委。由军区代管的环山步校是正军级，也就是说，周金兴实际上是提升了半级（他原来是副军级）。周金兴准备先把周妈安置一下，然后于明天上午坐嘉安军分区专门派出的小车回河阳。

周金兴的荣枯浮沉，以及这种现时代常有的“朝为座上宾，夕为阶下囚”（或者反过来，朝为阶下囚，夕为座上宾）式的政治上的翻云覆雨，竟然让我看开了很多。我的思想变得日趋成熟，我的心态变得更加平和。因此，我放弃了这个报复王叔文和张丽华的最好机会，我正儿八经地对吕奉说：“吕主任，我现在的情况有点特殊：他俩都是警通连的，我调出警通连的时间不长，所以我是不是应该回避一下？”

吕奉像是想起了什么：“哦，对了，你跟张丽华共事了很长时间是吧？”

我说：“是啊，有好几年呢。而且就在三个月以前，王叔文还是我的连长。”

吕奉说：“那倒没有什么。你是负责这方面工作的，对你说来没有回避的问题。或者，你也可以提些建议，反正上报以前还要跟管理处研究。”

我说：“主任你肯定是已经有些想法了，我听你的，我没意见。只是话务排从唐园复员以后，一直没有设副排长。张丽华不动就无所谓了，否则的话，应该提醒警通连早做安排。”

吕奉说：“你这个意见很好，我还没想到。你是警通连出来的，又长期负责话务排，你比较有发言权。你看话务排下一步谁能胜任领导工作？”

我说：“就几个培养对象而言，马卫青比较成熟。她是70年的兵，当班长也一年多了。”

吕奉点点头，表示他记下了这个名字。

这次张丽华“出事”，对于马卫青是个很好的机会，可这个机会能否“落实”，还要看连里的态度。原来我在连里的时候，多次提出要提拔马卫青担任副排长，协助张丽华工作。秦平峰同意我的意见，但是王叔文反对，原因不言自明，是因为张丽华挡在那里。这一次马卫青的事情能否“水到渠成”，关键在于王叔文的跟头栽得有多大。

第二天上午，吕奉打电话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拿出一份党委会记录，让我起早两份文件，一份是“关于王叔文、张丽华两同志所犯严重错误的处理决定”，另一份是任职命令。

我看了那份会议记录后，心里是又惊又喜又意外。我完全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样一个结局。我立即按照党委会的决议精神拟好了两份文件，于当日下午由工地主任马豫、政委杨次山正式签发，分送机关各部处、各施工工地、各连和机械大队。

“处理决定”先是概述了王叔文和张丽华所犯的严重错误，然后是这样一段话：为严肃纪律，以儆效尤，经250工地党委研究决定，给予警通连连长王叔文同志行政警告处分，免去连长职务，调任250工地施工设备器材仓库主任；给予警通连话务排排长张丽华同志行政记过处分，免去排长职务，调机关另行安排工作。

任职命令是两项，一项是任命林小春同志为250工地警通连代理连长；另一项是：任命警通连话务排九班班长马卫青同志为话务排副排长，代理排长职务。

我正在分发打印好的“处理决定”和“任职命令”时，协理员朱运穆遛遛跶跶进来了。等我忙完之后，他把房门关紧，过来坐到我办公桌对面，要跟我说悄悄话。

我皱着眉头看他：“协理员，说话就说话嘛，你把门关那么紧干什么？”

他挤挤眼笑道：“咱俩啦点谈情说爱的知心话，让别人听见怎么办？”

我把那“处理决定”冲他扬了一下：“你别搞错，这才处理了违纪的王叔文，你还想接着犯个作风错误？”

他说：“跟陈干事能犯点作风错误，我简直求之不得，最好是那种‘体贴’的错误，那样的话，就是撤职我也合算。”

我说：“俺那老指导员，我怎么都想不到，你这色狼在连队的时候隐蔽的那么深，你到了机关才露馅啊。”

我说的是真的。朱运穆在连队时表现的特别严肃，以至于我一直都有些怕他（那次因为徐仲雅的“作风问题”，他都把我批哭了），我没想到他“下山”后变得那么爱开玩笑，而且什么话他都敢说。

我刚到政治部的时候，他头一次见我，就没轻没重地开玩笑，他说，哎呀陈子华你可来了，我可是真想你，想得我晚上都睡不着觉。当时把我弄了一个大红脸。

其实我以前也听金荣慧她们说过，机关的干部跟连队的干部大不一样，他们都是口没遮拦，胡乱开玩笑，她刚开始还真不适应，以后听长了也就不在乎了。

我跟她们的感觉一样，不过我适应的比较快。那天我尽管让朱运穆说的不好意思，我还是笑着回击他：“指导员你怪不得晚上睡不着，你大白天怎么说开梦话了！”

他说：“我说的是真的。你想啊，咱们250工地原来是五朵金花，走了一个又一个，现在金荣慧也要走，就剩下你陈子华一枝独秀了。我们能不想你吗，我代表俺们全机关的人都想你呢！”

其实我心里很有数，别看朱运穆说的话有些粗俗，但他这个人却相当不错，他心地善良，也非常正派。而且，他百分之二百是政委杨次山的人，因此跟我这个百分之三百的“杨党”，自然有的是共同语言。他没事经常到我的屋子来转悠，得空就要跟我密谈“政治”。

开了两句玩笑后，朱运穆问我：“子华，你知道这回为什么对王叔文的处理这么重？”

我说我不知道，而且我也没想到把他的连长都免了，他才去了不到半年呢。

朱运穆说：主要是他把马豫气坏了。你也知道老吕这家伙好整人，他提出的处理意见总是“从重从快”。其实老吕这是一种手段，因为这样可以给领导“开恩”留下余地。没想到马豫这回根本就不想“开恩”。他这人很要面子，很在意别人对他的评价。当初王叔文跟他要求去警通连接潘永恩的位子，他也知道这小子懒散成性，就警告他说，你去了千万别给我捅娄子，让老杨（杨次山）看我的笑话。王叔文赌咒发誓说他一定好好干，绝不辜负主任的“栽培”，可到真当上了连长就不是他了。当初他领着打狗马豫就听说了，把他叫去骂了一顿，结果王叔文不打狗了又要打兔子，最后捅出了“跳弹”这个大娄子，你说老马能不生气？

我说，那对张丽华的处理也挺重的，叫我看这次跳弹伤人，王叔文的责任应该比张丽华大得多。朱运穆说，这里还有内幕：机关有人反映，当然是小道消息，说老王跟小张怎么怎么好，都“体贴”过了，说得有鼻子有眼。结果又传到马豫耳朵里了，你想想，老马既然挥泪斩“王（马）谡”，他能饶了张丽华？哎你跟张丽华在一起好几年了，你觉得张丽华能是那样的人吗？

我直摇头，我说：就算是张丽华有意，王叔文能看上她吗？

“可不是怎么着，”朱运穆说“张丽华又黑又瘦，长那么矮，要胸没胸，要腚没腚的，倒贴一百块钱我也看不上啊！”

我朝朱运穆直瞪眼：“协理员，你怎么说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