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启明跟电话里的人是这么说的:“喂,对呀,请问你是哪位?什么?你认识我?猜猜你是谁啊,对不起,我,我猜不出来。再猜?那还是猜不出来。啊?你是徐仲雅?你可真会装啊,怎么成这个动静了!”
我使劲咳了几声,还没来得及表现出我的惊讶,就听周启明对着电话笑了起来:“哪啊,她刚来到我这儿,真的,刚进门。哦,不是,她咳嗽不是因为见到我激动,她是听见你的声音激动的。好好,等一下啊。”周启明把话筒递给我,“你姐们找你。”
我有些疑惑地接过电话,里面真的是徐仲雅。而且我很快就把这个神秘电话的来历弄明白了。这样我免不了又把自己狠狠骂了一顿,我差点又冤枉了周启明。我本来以为,他现在经常跟徐仲雅通电话呢。
原来今天徐仲雅和吕英慧都休班,徐仲雅就来找吕英慧玩。两人不知怎么说到我了,徐仲雅就问:子华什么时候能再来河阳?到时候咱们聚一聚。吕英慧家有电话,她就给250工地打电话找我,我们那的人告诉说我去了河阳。两人一听很高兴,吕英慧说她来河阳能上哪呢?徐仲雅说问问周启明不就知道了。徐仲雅有周启明在民政局时候的电话,打过去人家说又调市农机局了,徐仲雅这才“跟踪追击”找到这里来。
吕英慧是两周前才跟那个秦宗权结婚的。婚前十来天,她刚刚从987医院调到了河阳的210医院。从认识秦宗权到登记结婚,仅仅三个月的时间。吕英慧为什么要这么急着结婚,她没给我解释,我也没有多问。
徐仲雅不知听谁说的吕英慧调到了河阳,就直接到210医院去找她。
当初徐仲雅出了“作风问题”,吕英慧讨厌她这种“第三者”的行为,从此不愿理睬她。徐仲雅不明所以,认为是吕英慧不够朋友,也不再跟她联系。因此吕英慧对于徐仲雅主动来找她很是意外。女人的心眼说小也小,说大也大。两年的时光似乎冲淡了过去的那些不愉快,徐、吕二人执手忆旧,很快就和好如初。
我跟徐仲雅聊了一会,吕英慧又抢过了电话。她跟我说:子华你好不容易来一趟,咱们三家今晚“团聚”一下吧,我请客。你带着周启明,叫仲雅叫上老曹,怎么样?
我心里真是一百八十个不情愿。我心想你俩倒好,整天守着老公,玩的都不新鲜了。我跟我的启明可是几个月才能见上一面,我俩的时间多宝贵啊。不过既然吕英慧已经说出来了,我又实在不好驳她的面子,我有些幽怨地看看周启明,周启明十分无奈地一摊手。
我只好答应了。问清了时间、地点之后,周启明看看表说:“还有两个钟头,来得及。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玩玩。”
我说:“还上哪啊,怪热的。咱就在这等一会得了。”
“没事的,那地方很近,咱们上那去等。”
周启明出去,不知从哪将那个小罗叫来“看门”,他便领着我进了东面那个木板围起的小院。
我有些奇怪,问他,这不是仓库吗,来这干嘛?
周启明朝我诡异地一笑:“这个西屋是档案库,东屋不是。你过来看看,可好玩了。”
东屋锁着门,而且门上以及旁边的窗户上,都挂着竹子图案的粉红色窗帘。周启明掏出钥匙打开门,带我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十七八个平米的房子,里面粉刷一新。靠北墙是一张两个单人床拼成的双人床,床上铺着蒲席,放着两个枕头和两床毛巾被。床边一张三屉桌,上面有一台“红灯牌”收音机,一个紫色纱灯罩的台灯。南窗边一个小圆桌,桌上摆着一瓶绢花。西墙那里有一个刚时兴起来的三开门立柜。屋里所有的东西都是崭新的,这让我隐隐猜到了什么,可是我不敢相信,我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急问:“启明,这是谁的房子啊?”
周启明揽住我的腰,俯身吻了我一下:“傻子华,这是咱们的房子啊,这是咱们的新房!”
我大喜过望,可就是不敢相信:“真的?是真的吗启明,你可别骗我!”
周启明抱住我说:“真的,赵局长说了,现在我们局草创时期,条件差,只能让我们在这里委屈一下,以后我们办公室要搬到楼上去,他可以想办法再调给我一间房子。”
我高兴极了,我一把抱住周启明一边吻他一边喃喃地说:“不用了不用了,有这一间就很好很好了。还有这么多新家具,启明你真能干……”
周启明说:“可惜还没全收拾好呢,后面隔出了一小间,可以当厨房。那里还没收拾,还有椅子、饭橱没做好,锅碗瓢盆也没顾上买……”
我打断他说:“急什么呀,有了房子就有了一切,我们可以慢慢再置办。启明你还要上班,还要收拾房子,还要置办这些东西,你多累啊。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周启明说:“我就想全都弄好了,给你一个惊喜。结果你像个幽灵似的突然现身,弄得我措手不及。”
我说:“这不怨我啊。本来开会没我的事,是杨政委发了善心顺便带我过来的,还让小车一直把我送进了院子。”
“原来是你坐小车进来的,怪不得你这么神出鬼没的。你要是自己找进来,大门肯定要让你登记,然后还要打电话跟我核实,叫我去领人呢。”说到这里周启明忽然想起一件事,他说:“我正准备打电话告诉你呢:我姐夫岳河南转业了,分配在河阳铁路分局客运科,河阳火车站的客运就归他们管。以后你如果坐火车来回的话,可以找他帮忙,不用再麻烦徐仲雅的表姐。”
岳河南的家是吉林的,他父亲是吉林铁路局的中层干部。岳老头也是个老革命,他43年参军,48年参加接收长大铁路,不久转入地方工作,一直在吉林铁路局任职。周筱茹两口子前几年因为受周爸的牵连,郁郁不得志,便相约转业到河阳来安家。岳河南先办的手续,他是从吉林铁路部门当的兵,按照转业可以回原单位的规定,先在吉林铁路局落一下脚,接着调到了河阳铁路分局。1972年铁道部从交通部分出来以后,全国铁路都成了一个大系统,系统内部调动比较容易,因此岳河南就先调到了河阳。不料这个时候周爸忽然复职,那个一直吆喝要转业的周筱茹就又变卦了,跟岳河南说她想再等等、再看看。结果就把岳河南自己撇在了河阳。
周启明这一说,我便问他:他是姐夫,我是不是该去看望看望他,我还没见过他呢。
周启明说:这次你的时间太紧张了,而且你还是坐汽车回去,等下次吧。下次你再来的时候,我带你去看看他。岳河南这个人我接触的也不多,瞅上去还不错,人挺直率的。
看看快到聚会的时间了,我问周启明:“这有水吗,我先洗洗脸,坐一路车净是土。”
“有,有,中午刚打的开水。到厨房吧。”
周启明带我进后门,那里还有大约三四个平米的空间,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只水桶,一个脸盆架和周启明的洗漱用具。
周启明一边往脸盆倒水一边说:“我跟总务组说了,让他们帮着接个自来水。你再来的话就什么都有了。”
我兑好凉水,把毛巾浸入脸盆,然后命令说:“我要洗了,你出去。”
周启明说:“你洗脸还怕人看啊。”
我说你真啰嗦,我要擦擦身上的汗。
周启明直点头,乖乖退了出去。结果我刚脱下衬衣,他就像个小偷似的溜了进来。我继续脱我的,一边笑骂:周启明你讨厌不讨厌啊……,他也不吭声,猛扑上来就抱住了我。
我任他忙活了一阵才催他:“喂喂,快到点了啊,你还让不让我洗了?”
他拿过毛巾说:“你坐车累了,我来帮你洗。”
我抢了一阵抢不过他,我就不管了。我站那不动,任凭他在我身前身后地服务着……。
收拾停当之后,我和周启明一起往大院外面走。我问周启明:“哎你说,徐仲雅原来已经跟吕英慧绝交了,怎么还好意思来找她,这俩人怎么回事?”
周启明说:“吕英慧的那个秦宗权不是管‘文卫’嘛,位高权重。徐仲雅的男人正好就是个老师,好像还兼着个小头目,他俩大概觉得今后会有求于吕英慧。”
我说:“不是因为这个吧,徐仲雅能这么势利?”
周启明说:“以前也许不会,现在就难说了。人嘛,总是会变的,尤其是会随着环境的改变而改变。这是不以人的主观意志而转移的客观规律。”
眼看快走到那个人民饭店了,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我问周启明,见了秦宗权应该管他叫什么,总不能叫秦组长吧。周启明说你叫他秦书记就行。他除了担任文卫组组长之外,还是这个“口(文卫口)”的党的核心小组组长(够别扭的),而凡是“党口”的那些领导,一概叫“书记”是没错的。
说到这儿,周启明就跟我解释那个小罗为什么叫他周科长。他们局的那些“组长”“副组长”,是字面上的职务。在“口头上”,他们都是“科长”“副科长”。而且地方的习惯跟部队不一样,副科长的那个“副”字是不能叫出来的。还有一个习惯是:假如你不知道眼前的机关干部是什么职务,或者你知道他是科员没职务,你尽管给他加个“官衔”来称呼他,也没错的。他们“文秘组”的那个女小罗才调来不久,她只是个“组员”,但是下面工厂来办事的人见了她,一律称其为“罗科长”。
我说:“坏了,我叫她是叫‘小罗’。”
周启明说:“你叫她小罗没错,你要叫她罗科长,反而就错了。那成了讽刺或者开玩笑。你是副组长夫人,所以就应该叫她小罗。不懂了吧?地方上就这个规矩,我刚来的时候我也闹不明白,跟老赵还叫‘赵副局长’呢,后来还是梁大姐提醒的我,说应该叫‘赵局长’。过了一段我才慢慢适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