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黄昏时分，寇准和高峦准时在王大河家碰头。
两人是酒友，也就没有了尊卑上下的客套，随便坐了。
王大河家同别的小酒店差不多，招牌菜外，下酒菜是些煎鱼、炖鸭、炒鸡兔，煎燠肉，梅汁、血羹、粉羹之类。每份不过十五文钱。诸般蜜煎香药、果子、罐子、党梅、柿膏儿、小元儿、小腊茶、鹏沙元之类，也是备办整齐，随客呼用。
王大河家的招牌菜是黄河大鲤鱼。特别是生鱼片，誉满东京。寇准最好吃这家的鱼了。
见寇准和高峦坐定，王大河的娘子，俗称俊糟的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儿子，亲自抬着一个大木盆进来侍候。
满京师的厨业都知道，高大人喜欢洁净，脏兮兮的厨子再不敢让他见着，否则下回就不来了。
女人和小孩子穿戴得整齐，收拾得干干净净，笑嘻嘻地抬着两条黄河大鲤鱼进来。
女人摁住欢蹦乱跳的大鲤鱼，笑道：“二位大人，都请上眼，全是活蹦乱跳的。请大人们示下，今儿个怎么吃？”
东京习惯，饭店卖活物，都要先给客人过目以示无欺。
两条大鲤鱼，都有十来斤重，金鳍金鳞，欢蹦乱跳。
寇准看了心里就喜兴，笑道：“还是三吃，一条就行。”
高峦道：“就依相爷，一条三吃，一条生吃。”
寇准道：“一条就成，多了浪费。想生吃，让他们在那一条上挖点肉，不就结了。”
高峦笑道：“相爷，体恤民力，珍惜天物，那是没的说。问题是，什么东西就得什么吃法，凑合了就不是那个味儿了。店家，请再给来一个八仙过海，一个火焰珍珠。先这么凑合得了，去收拾吧。有什么时令果疏，尽管收拾了来下酒。”
寇准听到又加了个八仙过海，添了个火焰珍珠，是自己没有吃过的，不知晓是什么玩意。当着店家又不好问，便暗自猜想。
这些年来，寇准算是领教了高峦的吃经，那真是花样百出，层出不穷。
店家去后，寇准正要问八仙过海和火焰珍珠的出处和妙处，高峦却开始滔滔不绝地谈论彩凤楼的新招：“相爷，相爷是没见......相爷也不能见不敢见，听听过过瘾吧。相爷没见，娇娘以肚脐为盅，斟上美酒，嫖客附脐而饮，别有风味。还有......”
更有些不堪入耳的招术，听得老寇直眉楞眼，连连啐骂。
一会酒菜上来，老寇明白了什么叫八仙过海，何为火焰珍珠。
八仙过海居然是八个硕大无朋的鱼鳔，佐以多种肉丁，用一大海盆上来，飘飘荡荡，真恍如八仙飘浮在东海之上。鱼鳔之鲜美，又胜出鱼之多多，嚼之如兽肚，品之似河豚。
鱼鳔之鲜美，令寇准多干了三杯酒。
到火焰珍珠上来，居然是豆大的鱼卵，其形如山，其色似火，望之爽目，嗅之生涎。
老寇由不得又多干了三杯。
两人喝酒，一边喝一边闲话。不知不觉中，老寇便有了八分酒。
酒一上头，寇准就想起自己今日朝堂之上的得意之笔，对高峦提起李继迁娶公主一事，又谈起了朝廷的忧虑。然后，半得意半考问地问高峦：“你说，咱们的兵同西羌的兵，最大的差异是什么？”
高峦愣了一下笑道：“羌兵耐饥寒，轻生死，善骑射。”
寇准得意忘形地道：“后一句才道出了问题的真谛。咱已经奏请皇上，令赵保忠大肆搜购马匹，将陕北的马匹搜罗一空，让李继迁无马可用，我看他的平夏军还拿什么称雄？同时，朝廷大量装备......”
高峦暗暗记下，却乐呵呵地劝道：“相爷醉了醉了。凡醉有所宜：醉花宜昼，袭其光也；醉雪宜夜，尚其洁也；醉得意宜唱，导其和也；醉将离宜击钵，壮其神也；醉文人宜谨节奏章，畏其侮也；醉俊人宜加觥盂旗帜，助其烈也；醉楼宜暑，资其清也；醉水宜秋，泛其爽也。凡醉都有所宜，有所忌。军国大事岂是醉后当说的？咱们散了吧。”
寇准摇头道：“没尽兴。既不能谈论军国大事，那就行令。此令首句要有鸟名，中间四书成语两句，末句用一曲词结起：十姐妹嫁了八哥儿，八口之家，可以无饥矣，只是二女将谁靠？”
高峦笑答：“画眉儿嫁了白头翁，吾老矣，不能用也，辜负了青春少年。”
窗外面一直长长伸展的两只耳朵，听到这里，连连摇头，索然无味地悄然而去。回去向其上司张崇贵交差。
然而这时，张崇贵却应皇上密召，在听皇上密旨。
熊熊燃烧的巨烛下，赵官家瞪大开始昏花的老眼，凝视垂头侍立的张崇贵，苦笑道：“张副总管，西北逆贼李继迁与北辽联姻，贼势陡涨，如不及早铲除，定将危及朝廷、遗祸后代。然朝廷连年与北辽争战，兵力削减，一时难以兴兵讨之。为今之计，只有爱卿多尽职力，再赴西北，在继迁军中找出心怀叵测之人，设法令其内乱，尔后各个击破，尔可有成算？”
张崇贵跪下接旨道：“微臣领旨。臣闻继迁军中曷尚信素有异志，可利用。并且其身边有朝廷的间谍熟仓礼信，离间起来不是太难。只不过这些都由秦副总管掌控，微臣......”
“尔不用推辞。”赵官家打断张崇贵道：“秦翰另有要务。再者，他也太明显了，党项羌在其身边必有暗谍，很难秘密完成此事。为此事顺利完成，朕会知会秦翰，全力配合你。这件事，除去秦翰、熟仓礼信，不许再有第三者知道，包括联络之人亦不能令其知晓。免被逆贼侦知，致使功败垂成。”
“微臣领旨！明晨便起程。”张崇贵应道。
李继迁被契丹授予定难军节度使、检校太师，已令陕北众羌刮目相看，现在又成了契丹国的驸马，声势更加如日中天。
一时间，羌汉戎狄争相来投。送畜的送畜，纳粮的纳粮，声威复振犹胜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