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这不是白家二少爷么?怎么,又入山打猎?”几个差卫见着迎面走来一个少年,连忙上前打招呼。
这少年勉强算是俊朗,阴沉的面孔里散发着一股森冷的寒意,会让人感觉骨子里发颤。他那犀利的目光比他腰间滴血的佐刀更为可怕,蜂目豺声,如同死神临世。卫卒赶紧让出了身旁那条通往南城邑的关隘小道,因为他们知道:这个小子不好惹!
天刚刚下过雨,空气中残存着尘埃的生气。这里是西秦边境楣郡的一座小城,地广人稀,不过数万人口,也没有多少兵卒在这里屯田。所设关隘,实无用处。仅有百十哨卒守卫在此,且又是当地军士,因而彼此都比较熟悉。
少年丝毫没有搭理他们,扬长而去。在少年傲慢的眼神中,他们只是一群欺软怕硬的走狗——在主人面前极力地摇尾谄媚,一旦得势,他们就会趾高气扬地露出丑陋的嘴脸。他们跟猎物没有任何分别,他们的生命毫无价值可言!
此次进山,收获应该还算蛮不错的:六只野兔,两只山鸡,一头野豚加上一头白角戎鹿。少年颇为得意,有了这些东西,又可以让家人舒舒服服过上一阵子,总比在家一事不做,只知摇头苦读,欲以口舌之利而望名扬天下的哥哥强。因为他明白,各家各派游说诸侯,先要学于四方,博闻强志,精于权术。昔日张仪、苏秦因之才得以“一怒而诸侯惧,居安则天下息”。然其兄愚而不敏,拙而不勤,怯而畏死,终日只知苦读,不求其解。如此之人,何能复望其名扬天下!想着这些,少年更是欣喜若狂,健步若飞。
今天,南城邑异常宁静,清风过处,尘埃中的秽涩扑鼻。往日一张张熟悉亲近的面孔今朝却是如此麻木无力,行人喉咙中都微微叹息着,一步一步地挪动着僵化的双腿。少年放慢脚步,四下看看,街上的行人不多,游离的神情中看不出一丝活气。及至家门,隐约间听到院中家母与嫂的抽泣之声。推门进去,一家人团坐在院中。众人哀望了少年一眼,瞳孔里流不出一米光,也不象往常那样上前搭理。
良久,少年撇下猎物,快步走上前去。“发生何事?”腰中的佩刀伴随着少年喉咙中那低沉浑厚的戾气铮铮作响,强欲显现出它的张扬。在这个混乱的年代,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在这个混乱的世代,只有屠刀才是真理!
父亲扬长着声息,仰头叹出声来,眼珠有些湿润迷茫,兄长白乾哽咽着,眼圈中旋动着泪花。母亲与过门不到三天的嫂子终于奈不住凄苦,嚎嚎大哭起来。
“近来南城关隘的哨卒添加不少,正不知何故,是否边邑又有战事?”少年沉思片刻,开口复问其父。这是很有可能的事,三家分晋,魏霸中原,与西秦相抗。楣郡地处秦魏赵三国边境,随时会割让他国。百姓背井离乡,任其鱼肉,赋税丁徭无绝,自有怨意。这虽无人情,但在少年看来,却是天道!
终于,父亲缓缓开口:“王欲加兵于楚,乃征兵于民。凡每户男丁年逾十五者,二出其一,三出其二。父老矣,不能在外奔波。尔兄弟三人,震儿尚幼,尔亦未满十五,今番入伍,必乾也。”说罢,哽咽难语。
少年看了看沧桑老父,又瞧了一眼兄长白乾那张拉长的面孔,扬声说道:“大丈夫苟活于世,正要建功立业,岂可老死牖下哉!且代父从征,子之孝道。父兄啼哭若此,非乃谬呼!”
其父怒曰:“痴儿!从军打战,万里奔随,遥遥无归期。且汝兄文质之身,体弱多病,吾何忍其暴骨于也!”举家复哀啼。
白乾拭泪长叹:“吾生不能建功名,死不得葬故里;不能孝事父母,不得哺养妻儿,有何颜面苟活于世!”说罢,恸哭。
少年沉默良久。“吾兄若得归葬故里死而无怨乎?”沙哑的声音过后,四下顿时失去了声息。其兄白乾缓缓抬头张望了少年一眼,突然间脸色变得煞白,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所有人都变了脸色。似乎空气都凝止了,飞鸟失去了踪迹,那头尚有一丝气息的白角戎鹿都颤颤地盘着前蹄,将头塞了进去。
“愚弟能如兄所愿!”话未说完,一道雪影,“铮—”利刀出鞘,接着是一声惨叫。渐血三尺,其兄倒地而亡。家人惊恐地不敢吱声。瞬时,其母昏倒过去。少年拜泣:“今弟已成兄之愿矣。”父亲拽紧手心,死死咬着嘴角,牙缝中渗出血丝来。嫂哀哭地搀扶着母亲。
少年继而说道:“兄既亡,父已衰。吾虚年将近十六,理应代父兄出征!”于是朝父母三跪九叩以答父母养育之恩。其母渐渐苏醒,慢慢地抚摸着大儿的尸身,小心地整理着他的衣冠。没有哭声,只是泪珠窜连着下坠。其父悲叹:“亡我二儿,乃天意乎?”少年起身誓曰:“男儿志在四方,当建功立业。我白起如不能锦袍加身,功名未就,誓不还乡!”其父哀勉之。
翌日,白乾归葬。族长和乡中各长辈都没有说什么。少年这样抉择并非怪事,十年从军尚能生还者十未及一,与其让他们抛尸野外,还不如把他们留下,至少有个祭拜处。
白起——这个响彻万世的名字,一代人屠,即将诞生在炎黄大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