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是他出征的日子。没有悲伤，没有哀愁，也没有什么留念之意。他只是要去建功立业，很快他就会回来，一切都会很快…那里，才是他生命的归途。血渐衣襟，无所顾忌地挥舞着手中的利刀，如同逐猎漫山，一切可以让他欣喜不已，甚至热血沸腾。心中的那个火花会在呻吟与惨叫声爆裂得愈加疯狂。一切都有只是过眼云烟，一切都将会覆亡。在他眼中，杀戮从来不是罪过，而是让那些喘息的生灵永远平静下来。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代，他绝不会因为这些可怜的生命的哀求悲乞而放下手中的利刀。他知道，如若他怠慢了片刻，他就会成为别人刀下的尸骸。

从小听着父辈们说着商君厉法时将他们脸上烙下字印发配到边邑的故事；每次听到父亲的父亲说起他父亲还是大周诸侯的时候还曾入朝觐见而兴奋不已，他忍不住笑笑。或许，那个子爵的诸侯融入了家族太多的历史罢。那时父亲总是要责备他：子爵怎么了，当时秦国还是男爵呢！当然，白起不是嘲笑先祖亡国之事，而只是笑说故事的人的那一幅幅特别的面孔。他很少笑，但他绝对不是不会笑！

想着想着，辗转反侧，已入深夜，却依旧不能入眠。

突然间，“嘎吱”一声，房门开了。内房有帘幄隔着，本是漆黑的房间射入了一丝惨淡的月光。白起竖着耳朵，迅速摸到了佩刀，他感觉有人进来。经常入山打猎，偶尔需要在山中过夜，他对活物有天然的敏感度。一定不是风，他坚信自己的直觉，随后屏息等待着…来人很笨拙，“咔”又一声，似乎绊倒了凳子，不禁微微发出呻吟声。

“是个女的？”白起甚为困惑。家中虽有薄财，但还不至于遭贼。况且南城邑何人不晓他的恶名。他虽然不是武艺超群，但他冷血，可以不择手段。很少有人愿意招惹这个煞星。

“家里总共三个女人，娘，奶妈与嫂子，会是何人？”白起思索着，喘了口气。待来人缓缓来到床头，白起猛地一把将他擒住，死死捂住她的嘴。

静若处女，动若脱兔。一发迫命，逆天而行。这是夫子交他的，白起一直记在心中。来人被吓惊慌失措，嘴被捂住了，只得呜呜喘着气。身上薄薄的丝襟不知怎地滑落下去，白起突然感觉到一个燃烧着的身体，一颗咚咚跳动的心。窒息半秒，白起迅速推开来人，猛吸一口气，调息自己身上从未有过的热度。

“谁？”男儿的声息压得异常浑浊。女人含襟泣啼，久久不语。

“嗯？”白起困惑不已，突然意识到那就是自己刚过门的嫂子——公孙梦姬——她是南城邑县丞公孙玄唯一的女儿，也是自己从小到大的玩伴。“怎么是你？”白起系上腰带，整理好衣冠。其后，才探身去点着笼月灯。

梦姬依旧泣啼不已。静立良久，女人终于缓缓开口：“你…明天就要入征了，爹让我过来给家里留个后…”

“啊？”白起惊愕不语，手中刚要递过去的茶盏落了下去，“啪——”一声，余音久久萦绕在耳际。

公孙梦姬早已着好衣襟，茶水渐满了二人屐裳。嫂子过门未到三天，哥哥就死在了自己的手上。白起忽然觉得很对不起面前的女人，似乎亏欠了她什么。

“对不起，我…”

“我不怪你。乾郎命薄，战死沙场还不知去哪里收尸。你把他留在家里，今后逢年过节也好祭拜。”女人终于止住了哭声。

这些话对此时的白起是那么地刺耳。若是长兄亡死他处，自己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杀了面前的女人让她陪葬！女人，在这个世代中是绝对没有地位可言的。县丞的女儿不行，哪怕是君王的女儿也不行！乐羊子舍子得城，吴起杀妻求将。好男儿建功立业，这才是天道！

“你走吧，再找户好人家嫁了，安安稳稳地过日子…“白起仰天长叹。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又有夫子教导多年，虽未及冠，白起已经懂得了许多。

“一女不仕二夫，我何颜面复见世人！虽说如此，奴家已答应父母。君若是不愿，可赐我死！”说罢，女人闭上了眼睛。

这是白起一生中遇到的最棘手的问题。家中虽有小弟，然而出生时已经过继给了仲父。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若是违了父母之命，万一哪天马革裹尸，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然而若纳此女，又愧对亡兄，左右为难。

“兄终弟及，自是天理！君王尚可如此，安能禁于百姓？况汝兄有暗疾，未染妾身，君休多虑。”说罢复啼。毕竟是县丞的女儿，她很懂事理。且年长白起一岁，显得稍微从容。

白起曾救了南城邑县丞公孙玄老母一命。公孙老母遇鬼，巫需以五齿金节蛇牙为引。县丞赏银五十，求之，不得。倍增之，梦姬求起，起得之。因与公孙有恩。父为乾求妻，公孙玄虽然看好白起，但白起尚幼，只得许女与乾。

男儿默然不语，遂上床卧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