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度苦寒卑身睡扮桶 勤磨砺泥鳅跃龙门_玉泉湖畔 - 火灭小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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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度苦寒卑身睡扮桶 勤磨砺泥鳅跃龙门(1 / 1)

饱受战乱的神州大地,在取得红色政权后相当长的一段时期里,广大的农村不仅经济落后,而且文化近乎荒原,即所谓“一穷二白”。然而,这个贫困与无知的代名词又是当时家喻户晓的时兴话,人们不以为丑,全都引为自豪,动则“一穷二白”可以画最新最美的画呀!最光荣的标志呀!穷是根正苗红,知识分子是臭老九等等。和全国一样,阳春地方略有一些文化基础的人,一般都是地富反坏分子及其子女,过去,这些人家里有钱读得起书。可是,当“黑手高悬霸主鞭”的时候,他们都成了“四类分子”,那断然是用不得的。再就有些家境固然贫寒,学而优则仕的父母们,虽然含辛茹苦把孩子送去读书,谁知这些孩子念了几句书就“不争气”,“忘了本”,肚子里有了一点墨水,就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敢想敢说起来,专门去说些大多数人听不懂,特别是工农干部听了不舒服的东西。结果一到大鸣大放,这帮傻瓜大上其当。这样,几十万读书人又被统统打成了右派。虽说出身根正苗红,还得靠到“四类分子”那边去,后来就形成了“地、富、反、坏、右”五类分子,或者叫“黑五类”。其中相当一批有文化,有知识的人尽管再有本事,有水平,也只能老老实实,规规矩矩,不能乱说乱动,直至老死荒丘。试想,当时的政权质量究竟如何?不言而喻。比喻说乡(后来叫公社现在又叫乡)以下领导人,多数是南下干部或当地土改积极分子,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是泥腿竿子出身,上过“抗大”的,连省以上都没几个,乡镇就更谈不上有什么文化人了,连写个标语,出个黑板报都要临时到附近学校请老师,其中大部分是右派来捉笔。一个上千人的村很难找到一个象样的初中生,这一情形持续了好多年。

刘党委刘池自从到方塘检查工作后,总觉得方塘有一个难得的人才。在他看来,达希闽是个有文化的漏网之鱼,那个能说会道的印象在他脑子里拂之不去,特别是他那一手好字,硬笔、翰墨均来得,挂在他茅草屋里的“少年临怀素,真卿亦远师”的自诩条幅,总在他眼帘晃悠。达希闽自幼跟随达道人出去做道场,的确瞟学了不少东西,每当父亲为丧家写悼词或条幅什么的,他都默默地站在一旁认真地看,有时还拿着树枝在地下划。字无百日功,何况他长年累月的临摹呢!久而久之,他练就了一手好字。不过就这一特长,他也象其父一样成了当地没朱砂的红土。临江由乡改镇,刘驰当上了镇党委副书记,便建议党委把达希闽调到镇党委办公室帮助工作。

这天,达希闽正在大队部办公室的门边拺菜准备做午饭,突然电话铃想了,他放下手中的青菜,打算上前接电话,正好大队长从禾场那边过来,对他喝道:“谁叫你去接,我来!”达希闽吓了一跳,赶紧回到菜篮子边上,蹲在地下低着头干活,顿时觉得自己简直象尘埃一样无足轻重,本来想叹口气,当着大队长的面又不敢,干咳一声,出了口粗气,边拺菜边斜着眼睛偷偷地看大队长。

“喂!是刘党委哟!哦不!是刘书记呀!您好您好!”达希闽听说是刘党委,并且当了书记,他下意思地又抬起头眇了眇大队长。这时,大队长转过身来,达希闽又吓得赶紧低下头忙手中的事。

“什么——!他,他调到镇党委去?是真的吗?哦,哦,哦哦!明天就报到?嗯、嗯、嗯嗯!……。”大队长放下电话,搓了搓手,看了看正在门口低头干活的达希闽,脸上显出一种动画般的笑型,语气显得特别亲切地喊了声“希闽啦!你去把手洗了,到我办公室来一下。”达希闽听到这口气,“嚯”地一下站起身来,但马上又显得很怯弱腼腆地慢慢蹲下,手里拿着菜,用征求的语气说:“嗯!等我把这点菜拺完着,好吧?”大队长忙摆摆手说:“不搞了、不搞了。”并昂起头对在禾场劈柴的那个老头儿喊道:“杨驼子——!”那个有些勾背的老头大声回答道:“哎——!来了、来了!”他丢下斧子就往屋里跑。大队长对他说:“你去把小达的活接过来,今天中午的饭,你就负责搞算哒。另外,你先去告诉一下隔壁的陈九夫子,他正在那里写标语,要他莫写哒,把裴支书喊回来一起呷中饭,顺便上街买只鸡称两斤肉回来。”又对达问:“哦!你不喝酒的吧?”达希闽不好意思地摇摇头,大队长把手一挥说:“那就不要酒了,去吧去吧!”杨驼子答应一声走了。达希闽也洗干净了手,走到大队长面前。大队长立即笑容可掬地一手搭在他的肩上,往自己办公桌边上走去。达希闽虽然对大队长这个出乎意料的动作很不习惯,肩膀很不好意思的动了动,他不完全清楚是怎么回事,但从刚才大队长接电话时,前后两种截然不同地态度可以看出,自己可能会交好运。

大队长笑眯眯地把达希闽扶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下,用自己的茶杯亲自倒了杯热腾腾的开水递到他面前,然后,他倒退几步操着两手站在在那儿,右手情不自禁地捏捏自己尖尖地下巴,几次摇摆着脑袋,第一次正着眼睛反复打量眼前这个人,只说了三个字,“看不出嗬!”心里怎么也没想到,他,一个平时看上去并不起眼的黑崽子,现在居然被公社看中了,说不定还会是个角色。那神态不知是高兴、羡慕、还是忌妒。自己虽然站着,立时觉得比达希闽矮了许多似的,而眼前的达希闽仿佛成了个巨人。他下意识地伸了伸腰,很不自然地总把脚跟往上提提,生怕被地心的吸力吸下去一样。达希闽从来没看到过大队长会在他面前如此一副怪样子,内心虽然也紧张,但他反映很快,马上联想到苏秦的嫂嫂,认为自己虽说不至六国封相,但超过这位斗大的字认不得一萝筐,而又不可一世的土皇帝是很有可能的,他并没有流露出叫大队长不高兴的情态。装做不好意思而又显得很卑谦地想站起来问:“大队长,还是你坐这儿吧!您有什么指示?”大队长赶忙赶紧上前两步迅速抽出双手往下压了压说:“别别别,可别这么说,可—别这么说,我哪能有什么指示,坐下坐下,我给你说说。”一边说,一边笑容可掬地走到桌子对面另一张板凳上坐下。先拿来出一包“红金龙”的烟扯出一支,屁股动了动,开始想站起来,又觉得不合适,把拿烟的手横过对面,很客气地说:“来支烟——?”达希闽赶紧站起来挥动双手谦让地说:“我不会、我不会,您抽吧!”说完,眼睛看着对方,屁股慢慢重新接触在板凳上。其实,达希闽从十来岁开始就学会了抽烟喝酒。

大队长自个儿抽了口烟,显得有些诧异地问:“公社的刘驰书记是怎么认识你的呀?”

达希闽一听,有门儿,他不再有开始那种卑下的感觉了,仰直头煞有介事地想了想说:“哦!那还是前年吧?是前年,也是这个时候。他来我们大队时,您不是叫我陪他去各生产队转转吗?应该是那次认识的,对!就是那次认识的。”

“怎么!是那次认识的?”

达希闽表示肯定地点点头。大队长听了,眼睛睁得大大的,后悔得差点没叫起来,猛吸口烟重重地吐向上空,掩饰他紧促的呼吸,眼珠转了转,马上又变换了一种口气,说:“好,嗯好!不是我那样安排,你今天绝对没有这样的好运,你说是吧?”

达希闽早已经看出了大队长的心思,但并未表示一丝谢意,装做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看着他,过了会儿,说:“刘党委那人很谦和,平易近人。”

“那是!他现在是党委副书记啦!”

于是,大队长以讨好的口气,把他曾如何向刘党委介绍过达的文化,如何有能力说了一通后,将公社打算调他去党委办工作的事正式告诉了他。达希闽只是呆呆地听着,显得好木讷,知道大队长讲了不少假话,可他不想也没必要揭穿。

达希闽从大队部回家里,达道人在外地做道场还没回,母亲问他要不要吃点什么,他也懒得答理。走到用几块木板支起的自己的单人床边,从床铺的枕头底下摸出珍藏多年的日记本,往床铺上一斜躺了下去。他一只手枕在头下,一只手拿着日记本,眼睛望着蚊帐顶,想那未来的前程,头脑开始膨胀。公社终于看中了自己,从此将青云直上了。凭什么?才华!老子有才华才有今天的出头之日。这真叫“才之一字,粉饰乾坤。”啦!他抽出另一只手笑容满面地翻开斐页,那是自已写的一行字—“宝剑锋为勤磨励,梅花香自苦寒来。”眼眶里笑噙着激动的泪花。

这句话原本是世哉的父亲勉励他时说的。

世哉的家庭出身也不是很好,虽然划不到“四类分子”这条线上,小土地出租这个成分也比较麻烦,只有贫下中农才是革命的主力军,因此也最吃香。世哉家这个成分,比中农高一片篾,比达家阶级异已分子又低那么一块瓦,离团结的对象还差一粒米,往往开“四类分子”会议,他家要去作陪,叫做接受教育。世哉的父亲善良、斯文,也有些文化,就是胆子小,他恪守着耳不闻人之非,目不视人之短,口不言人之过的信条,连走路都怕踩死蚂蚁,树叶掉在脑袋上怕砸伤头,人称他是个但见花开谢,不见人事非,与世无争的老学究。他联系到自己的家庭出生,对达希闽处境比较同情,可怜他不幸的处境,只想将他置于自己的保护之下。他称道达希闽能忍让时说:“世路风波,翻覆莫测,惟有让人为妙;让则争者息,忿者平,怨者解;天下莫大之祸,皆消于‘让’字中矣!”世哉对达希闽好也是父亲一再提醒。达希闽在他家吃饭时,世哉的父亲和他交谈了几句,觉得这小子还有点儿墨水,和农村一般的孩子有所不同,饭后,他写了个条幅送给达希闽,告诫他只要努力,是可以改变自己命运的。达希闽拿着这个条幅回家,他嫌世哉爹的字难看,先抄在他那本珍藏多年的日记本上,然后把原件给撕了。

乡镇也是一级政府,麻雀虽小,肝胆俱全,工农商学兵无所不管。作为综合部门的党委办,还代管属于垂直领导的七站八所。达希闽虽无决定权,确也不可小觑,下面的事情他不呈报、没建议,不经过他这个环节,你也难得办成,就连发一篇广播稿也得由他签字才能作数。

达希闽出脱了,正式成了临江公社党委办秘书,常常出没于公社领导干部之中。虽说先天不足,后天营养不良,造成他五短身材,其貌不扬,这不是他的错。善于修饰外表的他,明显是受爱讲究的达道人的影响。脸上黝黑而松驰的皮肤颊肉喜欢往中间挤,现出一副三三卦似的横肉,严肃却又给人一种健康的美。两只a字型的眼睛,坐标般吊在粗如扫帚的一双浓眉下,象流星一样滴溜疾转,火辣辣不容置疑,看得出,他始终处在紧张状态,时刻警惕这个世界上的一切,总觉得哪怕把眼睛蒙上一会儿也是不安全的,这状态却显得很精神、矍烁。调到镇委后,他又多了一个习惯,总是早早起床,对着镜子把头发梳得直直的竖起来,大概是想把太短的个儿往上扯的心里作用,远看象女孩子们踢的鸡毛毽子。在还没有发胶和电吹风的年代,油性的头皮使这种造型并维持不了多久,因此,他上衣口袋里备有两个小件:一把梳子和一个拔胡子的铜片夹子,头发亮亮的、脸上光光的象个公公。多数时间是坐着和人说话打交道,因为他发现自己站着时显得比坐着更矮小。说话时喜欢不注明地借用别人的诗句,不经意中常会流露一两句闽南语音,语气象吵架,耳边太阳穴的青筋树杈样鼓起,声音往上挑时尖得如铁皮刮钢板,虽让人听了揪心,又感到他似乎有一种超凡的底气。他闲时喜嚼干槟榔,背着两手走八字步,姿势虽说不是很优雅,但一直坚持那样。最大的特点是对自己的生活细节进行不断地必要的修正,给人的印象也还利索、精悍、整齐。虽然,也有人私下议论:“他内心呢!难道也是这样整齐么?”

达希闽因刚到乡党委办工作,做人谨小慎微,给人以诚实可赖的感觉。他还将吕新吾的语录“宽其心容天下之物,虚其心受天下之善,平其心论天下之事,潜其心观天下之理,定其心应天下之变。”写成条幅挂在宿舍兼办公室里,以显示他的志向与高雅。

党委办只有秘书,并无主任职位,人们都叫他“主任主任”惯了,也就习惯成自然,包括镇委、镇政府的干部都叫他达主任。他也是二十好几快三十的人了,原先的小名只有本村的老人们清楚,后来认得他的都叫达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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