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希闽对何阳阳的态度一直是谨小慎微的,除了打扑克,有时控制不住说她几句外,平时并不敢随便讲她半个不字。他知道,这是自已的顶头上司的千金,不能得罪,这个轻重他并不是不时刻掂量。至于跟何阳阳谈朋友,莫说他毫无此念,简直想都不敢想。自己五短身材不说,就说做道场出身的家庭,世俗观念极浓的乡村,一提起道人,连三岁小孩都会联想到道人身边直挺着的死尸,大人们则将此归入三教九流。
特别是二十好几快三十岁的人了,连自己到底姓什么都不知道,还成了不少人的口头禅,他怀疑何阳阳一定知道他不光彩的出生,也怀疑镇领导也和大队干部一样,只不过是利用他,绝不会重用他。一个被人看不起的人,与堂堂书记的千金小姐恋爱,这才真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哩!他即使有此非分之想,也断不敢轻举妄动。只要一见到阳阳那艳丽绝俗的派头,马上觉得脸上有许多蛆蛆在爬,嘴里鼻子里呼出来的全是臭气,虽然想看又只想躲,想到自己微贱的出身,真叫如牛负重。哪怕是和鲍世哉最有心里话说,也从不提及何阳阳。
平时只有处处小心翼翼的工作,不敢玩忽职守。他骨子里认识到,一切目的的实现,首先要从保住这比一般农夫略强的差事入手,否则,都是空的。因此,为人处事很是低调,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就好,谨慎得只是没有爬着走路了。他很少回家,二十四小时守在办公室,象一个坚守阵地的战士,生怕别人会来占领他的地盘一样。规矩得连家都不常回,即使偶尔回家一次,他总是告诫其母不要去镇政府,并说:“你去了,我也不会叫你一声母亲,特别是他(达道人)莫去,别丢我的脸。”此外,尽管他自小从师于父,长大成人懂事以后,他却不认其父为宗,对他那先前是“道士”,后因年事已高头发完全脱光,如今变成了“和尚”的父亲,根本没有一点感情。尤其是听到这老鬼在外面还有一些无聊的事,达希闽一看到他的人甚至听到他的事就有气。
达道人听到他那比冥伶之子还难于接受达希闽,竟然在镇上工作还走起红来,心里有一种说不清的感受。他无数次地退一万步、再退一万步想,名声能值几何?毕竟终身有靠了。尽管这儿子并非己出,但不管怎么说这养育之恩是不能否定的,俗话说,生身父母在一边,养生父母大于天嘛!人无廉耻,百事可为,甚而至于万乐无忧。他结束了过去几乎象头陀一样着百纳衣、乞千家饭的游民生涯,凭借达希闽给与他娘兼带自己的供奉,日子过得悠哉尤哉,他有些飘飘然了。
常言说饱暖思淫欲,衣食无忧且超过一般农民的达老先生,先前被人看不起,在外打流时,就乐于沾花惹草,只不过外表还道貌岸然。如今受人尊敬、条件也好了,更是放荡无羁,成了个道道地地的煮不熟,熬不烂的老乌龟。达道人对于人生、轮回、机缘、极乐早有所悟,尤其对于及时行乐比一般人领会更深。常寻思我达某老之已至,再不作为,更待何时?一种欲望的紧迫感促使他不顾一切地全线出击,有点钱便进城关穿花街,倨柳巷。
方塘村的周周围围,只要能够进得了裆的,无论老少他都无孔不入。当地村民对其性战攻势看成洪水猛兽,象防贼一样防着这个老骚公的侵袭。过去某些夫妻争争吵吵、关系松松跨跨;感情冷冷淡淡、家庭紧紧张张、裂缝修修补补的情况,这时也发生微妙的变化,该改善的改善,该调整的迅速调整,象对待入侵的日寇一样同仇敌忾,唯恐达道人乘虚而入。聪明过人的达道人从那些躲躲闪闪的眼光中知道,人们的防范意识在增强,他除了感到难度较之以前大一点外,什么伦理、耻辱、名声对他来说已毫无印象。一辈子驰骋花场的老不正经,从实践到理论也如他做道场的花花腔一样,卓绝超群。
他深知下流的理论,是实践的先导。他在对妇人调情诱性方面的玩笑,也是一等一的高手。当然,无血的男人如果碰到一个无皮的女性,偶尔也难免受挫,达道人也不例外,前不久就碰到过一次令他沮丧的事。
一次,歇业多时的他,被人纠缠不过出去做完一场道场。挑着箱担回家,一路上本来已经很辛苦了,边走边不断地用毛巾擦拭光秃秃的脑袋。可是,当他见到一个妇女赶着头母牛犁田时,他又开始无聊了。他放下箱担,看着母牛屁股后面那玩意儿一颤一颤的,突发奇想,用几句怪诗对那犁田的妇女开玩笑调戏道:
世间怪事万万千,何来妇女也耕田。
两条直口对直口,只见牛麻b在后,人麻b在前。
谁知那犁田的妇女并不好惹,即属无皮一类,见这光头无聊,心中好不气恼。只见她喝住耕牛,看了看嘻皮笑脸的光头达道人挑起箱担想走,立刻叫道:“光脑壳,你莫走哕!”达道人停住脚步,放下箱担,回过头对那妇女“嘿嘿”一笑,说:“禾解(怎么)咯?还想留我过夜呀?”那妇女说:“光脑壳诶!你给老娘听着!”只见她指着达的秃脑袋大声诵道:
世间怪事万万千,秃驴莫笑我耕田,
一对光头上下摆,老娘只见过屌朝下,没见过人朝天。
“哈哈哈……。达道人,她是骂你的和尚脑壳朝天哩!哈哈哈——。”他俩对骂,恰好碰上一个放牛娃洋意子也打从那里经过,听了,笑得前仆后仰。接着洋意子也来了一段,他骑在牛背上大声唱起来:
离地三尺一条沟哇,芳草栖栖泉水呀流。
不见姑娘来汲水哟!只有和尚去洗头啊!
耕田的妇女一听,放声大笑,笑得前赴后仰,指着洋意子说:“哈哈哈、、、、、、,洋、洋意子,你帮老、老娘出了一口气,老娘今儿要谢你。田,不耕了,走!老娘给你煮甜酒冲蛋吃去!”这妇女解下犁套,牵着牛,招呼小孩跟她走,时不时不回过头笑达道人。洋意子骑着牛,一声吆喝“驾!”高高兴兴地跟着妇女,边走还边回过头望着站在那里发呆的达光头,重复后面那一句—
只有和尚去洗头,和尚去洗头哩,呀乎嗨嗨——!
见那妇女带着胜利的微笑,和洋意子唱着凯歌还巢,把个达道人几乎气硬了,心里骂道,他娘的,老子娘肚子里出世没有输过谁的,这下他妈真的成了一耷起,一屌起了。
不久,这件事就传开了,也传到了达希闽的耳朵里,他非常恼火,本来他只想掖住难堪的过去,让人们淡化他的身世,没想到达道人还会自截伤疤,丢尽了他达主任的脸,他一拳砸在桌子上骂道,“真他妈老不死的畜牲!”。从此,对这老头儿更加冷淡。
达道人也无可无不可,幸亏当时对妻子没有采取绝缘措施,今天还能从达希闽供给其母的生活费中分一杯羹,否则,也就只能吃“五保”或进养老院了。人不要脸鬼都怕,达道人到了老年还确有这么点儿。不过,尽管有时侯也不免对达希闽俨然以“大人”自居,那不过是夜过坟地喊山歌,壮壮胆。他也料到,达希闽不能把他怎么样,否则,身在党政机关的他情何以堪?但是,达道人毕竟也还是个有点文墨的人,他读得懂人们眼中那并不深奥的文章,多数时间一直被自卑感困扰着,不是享崽福,而是吃软饭,常常自惭形秽,独自一人唉声叹气。
人品出众,家境优越的何阳阳,对达希闽的情况并不清楚,她也不喜欢去打听别人的隐私,对达希闽的内心世界更是一无所知。根本就不曾想过要和这样一个自己毫无印象的人谈什么朋友。在她看来,达希闽只是一个很一般很一般的人,心目中根本就没有排上号,甚至在临江镇这个小小的范围里,压根儿就没有自己心仪的白马王子。当其父提出这个事情时,她感到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阳阳看来,达希闽无论从模样、德行各方面,就如同那矮小的发育不良的被风刮得永远成畸形儿的树木,是一个用时拿在手,过后一边丢的拖把而已。“真是老糊涂了,叫我和他谈朋友,哼!真是一件珍珠衫披在狗身上。”她心里暗暗抱怨老爹,同时,也对这个荒唐之说不屑一顾,与达希闽的工作接触时,仍然和过去一样平常心态,似乎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任何事情。
达希闽有一种常人不备的、近似宠物的秉性,触类旁通的悟性和嗅觉极怪的灵性。这些天来,他似乎觉得书记大人对他流露出一种异样的眼神,那眼神给他以超乎寻常的温和与爱意,象是寄予他由衷的希望与信赖。从那眼神中,他得到启发、受到鼓舞、意思到了某种既将降临的幸运。
每每看到那种眼神,顿时感到浑身热血沸腾,心情好久好久不能平静。过去他想都不敢想的东西,现在开始在他那黝黑的皮囊中滚来滚去,那双围棋子般的眼睛,也情不自禁的开始射向三楼最边上那间过去认为是高不可攀的神圣的播音室,而当何阳阳出现在走廊上时,他却又回到了原来的他,一种负罪感受油然而至,他好不懊恼,“唉——!我是何方妖孽,怎敢向观音菩萨动此邪念,真是该死,唉——!作孽啊——!”
他的自卑好象已经病入膏肓。不过,达希闽的意念毕竟出现了微波,开始由空入色,由色入神,以至凝神而结想了。这对他来说,是一种质的飞跃。这一飞跃,就象那屎壳螂变秋蝉,预示着从最底层的最臭处,飞向大树的高枝,飞向灿烂辉煌的广阔天空。
达希闽本来就是个灵慧角色,在涉及到自己人生转折时刻,总是比较善于反思。他自卑的认为,一个既无功名,又少品位的白丁加瘪三,要想达到攀上这棵兰桂飘香的大树,特别是要取得广播室方面的欢心,绝非一日之功,一蹴而就的事,也决不是进阳春市的按摩院、桑拿房那样花几个钱便了那么容易。没有一番大的作为,不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简直就免谈。
他的好朋友鲍世哉,曾带他与阳春市里的几个有钱的老板吃过几次饭,言来语去中,他得出这样一个结论:要想牛,干大楼。盖大楼又分三种不同模式,即:一为业主用自己的钱投资盖大楼;二是主管或经营国家投资盖楼;三是承接大楼工程的建设。三者任据其一都是令人羡慕的皎皎者。达希闽想,第一种没可能,根本不要去想。第二种情况在小小的临江也难得。第三种是鲍世哉的事。他叹息这条路实实与他无缘,久而久之也就淡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