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住呼吸，忍受着越来越强烈的腐臭味，卫可孤睁大眼睛，用嘴角撇开腐烂的皮肤、肌肉，找到与朽布烂肉纠结在一起的腰带，用牙齿一点点咬开锁扣，拖动着脱下裤子。

“不能，千万不能啊。”裤子褪下刹那，卫可孤忍不住闭上了眼睛，连说了几声不能，才睁开眼看去。

尸体腰腹部有好几处枪伤，灰黑色的火药残留大片大片地粘贴在身上，加上受创部位翻绽的腐肉，已经很难看清皮肤原来的颜色了。

卫可孤再次靠近尸体，鼻子都快贴到了上面，一寸一寸小心地察看，终于，一小块胎记出现在他的眼前。

侧身右肩在尸体上一顶，卫可孤四肢摊开仰卧在地上，看着漆黑的洞底久久不作声。

曹光山为什么会死在这里，卫可孤不知道。他只知道，曹光山到这里来，只能是为自己而来，也肯定是是为自己而死，而且死得无声无息，极其窝囊。死后遗体还被监狱看守扔到了这里，任由虫咬鼠噬，惨不忍睹。

在正阳宗，卫可孤与曹光山以及李克让、陈红三人关系最为亲密。虽然开头见面并不愉快，还挨了曹光山几顿饱揍。可正所谓不打不相识，过后两人虽然口角不断，有时还会上演武斗，可随着时光推演，两人的关系却越来越融洽，虽然共处的时间并不算多。

在同罗面对追捕而来的省城特警手中几十支黑洞洞的枪口，面对着政府的权威，头一个站出来要帮卫可孤脱困的就是曹光山。

卫可孤不想哭，即使在扔进阴暗封闭的藏尸洞，生还无望也没有哭，但是这一刻，看着曹光山惨不忍睹的死状，卫可孤再也控制不住情绪，久违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沿着腮帮大滴大滴地淌下。

卫可孤哭了很久很久，哭得像个小孩子一样，泣不成声。

一只温暖的手突然伸将过来，拿着一张手帕拭去卫可孤眼角的泪水。

卫可孤全身剧颤，头一偏，已将地上一个石子衔在嘴里蓄势击发。这个山洞他已经不知道探察过多少遍了，而且开启了天眼，除了满地死尸，还有老鼠虫蚁，绝对不会有其他活物存在，连鬼魂都没有。他现在手脚俱断，能用的就是一张嘴了。

一声熟悉的轻叹响起，是袁脱，天牢监狱雕刻工场里的老囚犯袁脱。他的声音一年中卫可孤不知道听过多少次，即使是一声叹息，卫可孤也能清楚地分辩出来。

透过斑驳泪眼，卫可孤看到一张熟悉的苍老面容，正是雕刻工场工头—袁脱。

“不必如此，生老病死，生死永别，人之常情。你，我，任何人都逃脱不了这一天。这位道友虽然死的凄惨，但死后有人为他流泪，为他伤情，也算死得其所了。卫小弟还是节哀顺便的好。不要太过伤心了。”

“袁老…”刚吐出两个字，卫可孤又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都是怪我啊，还想着再观察观察。都这副样子了，还观察个什么劲，我真是老糊涂了，让你又白受了好一番罪。”

狱中一年，跟卫可孤接触最多的就是这个袁脱了。

袁脱不但教会了他雕刻，有闲瑕的时候相互还能说说话，两人年纪相差虽然大，倒是很对脾性。卫可孤性格虽然狂放，对有本事的人却向来都是十分敬重，尊师重道这一手从来没有放松过。袁脱也是极喜欢他。

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既然弹了就要弹个痛快淋漓。卫可孤稀里哗啦地又哭了一场，才收住眼泪，开口询问旋展法术撑着隔音气罩的袁脱来。

“袁老，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平时接触虽然多，卫可孤却从来没有发现袁脱居然有这样的本事，轻轻松松突破重重障碍到了死尸洞里，看样子，还没惊动任何人。

“这个监狱里，有什么地方是我去不得的。不消说这个监狱，就是外界，我要是想去的话，也是分分钟的事。”袁脱浑身骨节一阵颤抖，身形突然暴涨了半尺，肌肉隆起，眼中浑浊之色消逝无形，双目如电盯视着卫可孤，整个人仿佛年轻了一二十岁，再不复原来那个糟杇老头模样。

原来天牢监狱灵石法力压制能力确实是有限度的，一旦超出了灵石能力范围，灵石便再也压制不住修士调用法力。

“卫小弟，我跟你说说我的来历吧，免得你老疑神疑鬼的。”说罢，袁脱详细介绍起自己来龙去脉来。

出乎卫可孤预料，袁脱躲到天牢监狱里来，事情起因反而在袁脱自己身上。

二十年前，华宝雾锁宗虽然人丁凋零，但门人还是比正阳宗来得多，在道门中的地位也不算低。原本雾锁宗还是可以维持下去的，但是却被刚刚当上掌门的袁脱坏了事。

当时的袁脱才四十刚出头，年富力强，总想着将宗门发扬光大，仗着自己本事高强，带着门人四处挑衅诸个修行教派。名气确实是闯出来了，可也得罪了不少人。

终于有一个道修门派看不过眼，暗中下手，伤了雾锁宗好几个弟子。

说实在的，那个门派只是想给袁脱一点教训，出手很有分寸，只伤不杀，几个雾锁宗子弟受伤并不严重，稍微调养一段时间就可以痊愈。

哪料到袁脱查明了真相，立刻就打上门去，将那个门派留守宗门的数十名子弟杀得一干二净。末了还放了把火，把大群金碧辉煌的建筑、珍藏的典籍烧了个精光。这下双方的冤仇就结得深了。

那个门派也不是省油的灯，宗门被毁后，立刻召集人马反攻倒算。还通过政府关系，调动大批军队上山助阵，一举将雾锁宗攻陷，宗门里各式建筑同样被毁坏怠净。

狼狈不堪的袁脱带着门人逃脱后，开始还想着报仇雪恨。怎奈那个门派见势头不妙，干脆举派投靠了政府，依靠政权暴力机关力量，四处围剿雾锁宗残余。

在这场持续一年多的宗派争斗中，雾锁宗势单力孤，最终还是败下阵来，四十多个门人子弟最后只活下了袁脱等四人，其他三十多个门人先后阵亡，其中大多数是死于军警围剿之下。

走投无路的袁脱没有办法，只好带着残余子弟隐姓埋名，一路潜逃到了天牢监狱附近山岙里。

那个门派有一门寻觅修士踪迹的特殊本事，其他三名雾锁宗弟子也就罢了，法力低微体内灵气少，还不会被对手侦测出来。但是袁脱法力暴强，即便躲到山里也逃不开探测。

一次偶然中探得天牢监狱有抑制真气的灵石在，而且周围灵气特别充裕。袁脱第一时间就去抢了家银行，成功地被关到了天牢监狱里。有了灵石压制，袁脱真气量大幅缩水，再不怕被对手发现了。

说一千道一万，这件事的罪魁祸首还是他袁脱，如果不是袁脱先杀上山门，把事情做绝了，雾锁宗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想通了此节，袁脱就安心躲在天牢监狱，光想着增进功力提高境界，修行成仙，连宗门被毁、弟子被杀之仇也不想去报了。

只是那灵气时有时无，几十年过去了，也只出现了三次。卫可孤运气倒真是好，他一入狱，灵气就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让他吸收了个痛快。。

时间隔了如此之久那个门派多年来始终放不下仇恨，每年还是派出大批弟子寻找袁脱他们的踪迹。为安全起见，袁脱即便在狱中还是十分小心，生怕泄漏了行踪，耽误修行。所以虽然很喜欢卫可孤，但对他的事起初还是坚持冷眼旁观，并不插手。只是卫可孤眼看着就要死在这污秽山洞里，迫不得已，袁脱才破开屏障到了这里施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