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学习班里除了照写好的检讨书上念一遍稿子后就不再言语的朱珠，总是沉默寡言。可这一天，她突然变了个人似的，见着谁都要打招呼，都要给上一个特别可人的笑脸。

“来师傅，给你一块糖吃。”朱珠走到来春风的身边。

来春风站在这排平房的顶头，有点阴凉。他在凉风。听见朱珠的话后，转过脸来，感到惊奇。自从到

这个学习班来后，就没有见过朱珠开笑脸，今天却是这么笑靥依依，像是一眼水塘上面拂过的微风，叫人心醉地舒坦。

接了朱珠给的一块糖，是那种咖啡色偏黑的硬糖，放在嘴里嚼一嚼就会粘住牙齿的糖。这种糖，在那个年代也算是稀罕之物。来春风问：“还好吧？”

朱珠说：“好啊，很好呢。”

来春风说：“这就好，这就好。既然到了这一步，一切就听天由命吧。”

对于这种安慰话，朱珠在这之前最不乐意听，现在，她点头，说：“活着，也只能是这样了。”

来春风在这时，眼睛无意识地滑过朱珠的小腹处。朱珠到这个学习班来，就是因为这个，还是学员，就怀上了。学习班办到现在，朱珠死活就是不交待这个孩子是谁的种。

“现在是这样了，要坚强。”来春风安慰道。

朱珠点头。

一阵凉风吹过来，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舒了一口气。

朱珠说：“来师傅，你是好人。”

“好人。我是好人？”来春风仰脸看天空，呵呵地苦笑，说：“我是好人，会到这里来吗？”

朱珠说：“你以为到学习班来的人就是坏人吗？不是。反正我不是坏人。”

来春风意识到自己的一句自我评定的话伤及了别人，平视了朱珠后，说：“我不是说别人，更不是说你。我只是说我自己。现在，厂子里的人都知道有一个叫来春风的人乱搞男女关系。”

朱珠说：“厂子里的人，也知道有一个叫朱珠的女人没有转正，没有结婚，就怀上了孩子。我听到有人在背后说我是破鞋了。”

来春风说：“你的情况不一样。我不知道你的细节，但我从你死活不说出那个男人来看，你是爱他的，真心在爱他。你这是爱情。你和我有本质上的区别。”

“不说这些了。我今天跟你说话，是我相信你，凭我的眼光，我没有看错人。我想跟你说，我不想出这个丑的。我稀里糊涂地怀上了他的孩子，我爱他。怀上后，我很害怕。”

来春风说：“你是学员，应该知道学员不允许恋爱，更不能结婚生孩子。你为什么不把孩子拿掉？”

“我想办法了，不行的。我去爬山，有意从山上往下滚，还在石头上往下跳，孩子就是不肯离开我。”朱珠说到这时，突然地有些伤感，瞬间就眼泪婆娑。

来春风紧张地四下里望了，害怕被人瞧见。这时是午睡时间，没有人走动。来春风问：“你怎么不去医院，医生有办法的。”

朱珠说：“去医院了。医院要证明的。单位开了证明，医生才肯做手术。”

“哦。是这样。”来春风同情地看着无助的朱珠，脸上仰，眼睛里有点辣辣的感觉。他使劲眨巴眼睛，不想让同情的泪水掉下来。

两个人正说着闲话，肖长保过来。朱珠也给了肖长保一块这样的糖，也问了好，也给了一张甜的笑脸，就走开了。

肖长保剥了糖纸，把糖块拿在手中，望着朱珠走去的背影，手在嘴巴边拍了一下，说：“小肚上一个胞，乖乖，我看你怎么搞？”

“肖师傅，人家可是给你糖吃了，你怎么还这样说人家？”来春风说这番话时，显然是很生气。

肖长保可能是意识到自己嘴快了，愣了，没话说。

来春风说：“你不能这样笑话她。她很可怜，比我俩都要可怜。”

肖长保吃惊来春风的表情。肖长保将手在嘴边拍了一下。他这是得益于来春风的建议，防止口头语再现。他说：“我是说了好玩了，不是恶意。不过，今天，她好像很开心，是不是要出学习班，也像老干部被解放了。”

来春风摇头，说：“不知道。不过，我总觉得她今天有点反常，感觉上不对劲。”

“哦。是这样啊。”肖长保回头要看朱珠，已经不见这个女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