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春风结束了在学习班的学习，按学习班负责人的说法，他的思想被改造得差不多了，可以回到厂子里上班。离开学习班前，学习班的两个负责人找来春风认真地谈了一次话，归结起来成一句，就是要洗心革命，重新做人。

重新做人，不是一件容易事。来春风面对的问题不少。

上班去应该走路，走路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可是对于现今的来春风，走路成了一件很是伤脑筋的事。问题在，怎么去上班？面对车间里班组里的人，来春风有足够的思想准备，有以前大家彼此的相互了解，有感情基础在，再说，即使难堪，这是早晚要天天面对的。问题是走路、走在路上时，众目睽睽之下，前前后后那么些不太熟悉的人，再加上些碎言和碎语，那些目光和破碎的言语加起来是能够杀死人的。

为怎么走到车间去的事，来春风想了一个晚上。

来春风决定要在天色不亮时第一个走进厂区，以后每天都如此。

可惜，没能如愿。他起晚了。

本想早一点去车间，想天不亮时就走进厂区走进车间，却没能。一夜想事，几乎是没有睡，到天亮时本是计划起床的时间却睡着了。起来后，他在心里骂自己浑，怎么就误了这么一件大事呢。

来春风在房间里算计好时间，又担心迟到。他只好绕过楼后，顺着厂区的围墙根走，厂区大门口处有一座厕所。他在厕所里站在小便池前，透过墙上砌成花型的窗户望着门口。当他听到铃声响起，立即挪动脚步，也就是踩着铃声进了厂区。厂里有个规定，只要在铃声结束前进了厂区就不算迟到。

在工人阶级领导一切的那个年代，能进这样一个准三线工厂，是人生中的一个荣耀。凡事利弊共存。来春风要是不进这个厂，也可能不会有掉进情色陷阱的窝囊事，就是有，上班也不一定要这么守时。当时社会上对工厂的上班族有一句顺口溜：七点上班八点到，九点半回去烧小灶。来春风在的这个厂子里不能这样，工人们惧怕军代表的威严，这里是军事化管理。

踩着上班的电铃声，来春风走进了厂区大门。整个生产区像一艘大的航空母舰，多个车间布置在这条大舰船的后半部分上，大舰船的前半部分是办公区和库房区一类的生产保障区域。每个车间又像是航空母舰上的舰载飞机，排列。有这么多的车间，厂区的中央大道也就显出尤其的长。偏偏又是，来春风上班的车间在这艘舰船的尾部。要走完这段路，成了来春风最为伤脑筋的事。

动弹自己这条走起路来十分别扭的一条腿，来春风心里特别地紧张。也正是因为这份紧张，他才思前思后选择早上班或迟上班。这是一条走过无数次的路面，熟悉程度到了哪一处路面上崩掉了一块也知道。可他这时走在这条路上，受老罪了，头低着，像是在这条路上丢失了宝贝一样。他的身后没有人。他的前面有人，而且有人回头看了他，回头看了来春风的人回过头去同身旁的人说话。一件丑事被人们提出来说事，来春风不敏感也不行，人家明显的是在议论他。更何况，路两边的车间门口，或是大的近乎落地式的窗户里，一定有放多双眼睛在看他。他的这条不争气的腿就越发的别扭。走快了，明显的跛，更加地引人注目，走慢了，动作上少了明显的跛相，却又被远远的丢在人群之外，越发惹人注目。

来春风如芒刺在身，浑身上下难受。这么别着劲地走，身上也就有了汗。这时候的来春风，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一定要挺住，你今后的人生路还很长。这是一关，挺不过去，坚持不下来，今后怎么办？

也就是这时候，来春风想，怎么地都要去小店里买一只小闹钟，到时把闹钟放在被子里，明天一定要早起，在天亮前就进厂区。在别人还没有进厂区时进来，这样，看他的人就会少了不少。

这条路，怎么就这么长呢？来春风的精神快要崩溃，他真的受不了那些投向他的异样目光。

这是一段艰难的路。这才是刚刚秋凉，身上穿的衣服也不多，可是到了车间后，来春风的身上已经是汗津津地，额头上也有了汗。

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啊？这才是开始啊。来春风这么想，心里憋了一肚子的冤屈，无限地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