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号生产动员令下达了，决战第四季度的架式也已拉开，可是氛围并没有形成。其实生产任务并不重，这么做，也不过是叫工人们紧张一些，工作认真一些，所谓的动员令和决战的说法，有点虚张声势的味道。

厂里的动员令下达和决战摆开后的这几天，林大伟在的这个班组偏偏没有活可干，竟然都闲着。可能是生产调度环节出了问题，也可能根本上就是任务量并不大，一年的任务提前完成。问题出在哪，工人们不清楚，虽然工人所在的阶级可以领导一切，虽然在说法上可以当家作主人，实际上没有说话权。

人闲着总要出事。俗话说，无事生非。

上午时，大家闲得发慌。班长在过探亲假，带班的副班长去城里的医院看病。一个团体内没了头儿，正是山中无老虎，猴子也成大王。一群猴子谁也别管谁。有几个人躲在一个拐角里打扑克牌。虽说是玩，境界却不低，玩法上叫“争上游”。在一旁观看的人，看了一会，觉得没有多少趣味，就说了自己的一个发现。离厂子不远的地方，只要翻过一座山头，那边有一座煤矿，听说是公社里开的。

厂子周边全是山，工人们没听说有煤矿。现在，有了这么一个大发现，大家立马来了兴趣。有人提议，是不是可以去看一看，也算是开眼界。一人的提议，众人附和。最后形成一致的意见，反正是没有活可做，不如去煤矿参观。

眼看就到了吃饭时间，中午饭怎么办？有人出了点子，早上食堂卖了煮红薯，说不定还有没有卖完的，不如去买些带上，算是参观用的干粮。这个点子立即得到采纳，有两个人自报奋勇去办这件事。

不一会，一只布袋子装的红薯提了过来。为了不引起其它班组人的注意，一行十几个人分成几批，从山屁股那翻山过去。来春风的腿脚不方便，留下看守，领导来时好有个人打马虎眼。

这一拨人马在山顶上汇合后，成了一群脱了缰绳的野马，在山上是大叫又高歌。有嗓子好的人竟然唱起了此情和此景不搭配的一首歌，电影《英雄儿女》的主题歌：风烟滚滚……

下山时有一条羊肠小道，这十几个人拉成了长长的队伍。知道这座煤矿位置的人在最前面带路。正午时，一行人到了目的地。眼前所见，大为扫兴。起先，大家以为这里是一座大模大样的煤矿，没有想到竟然是一个小的煤窑，只有一个小的洞口，进去的人必须匍匐了身子。他们蹲在洞口看了一会，见有挖煤工从洞里爬出来。挖煤工的脸上黝黑，像是用煤粉涂了脸的样子，只有两只眼睛让人看清他是一个人。挖煤工的身上有一根绳子，绳子后拖着一只柳条编织的箩筐，筐下由两根杂树弯成弧形类似滑雪板的滑架。

“这样的工作环境啊？”有人发现惊叹。

“我在画报上看的煤矿，不是这个样子的。”

“这里的工作环境，跟我们厂子没法比啊。”

“他们是工人，还是农民？”

“看样子，他们的劳保待遇，比我们差远了。”

大家看到眼前的此情此景，都是大为感叹。这时，有人由衷地感慨：“不看不知道，看过，相比了，我要珍惜自己的工作。”

林大伟默默地看，没有多说话，但工友们的话，他听见了自己的耳朵。他在想，在这个洞口，安上一个滑轮，一个人在外面摇动滑轮，装煤的箩筐就能拽上来了，哪要人进进出出的这么出牛劲背箩筐。

大家就这么看了一会，各自发了一通议论，再看下去，也看不出什么名堂，就都离开了这座小煤窑的洞口。带来的红薯分发到大家手中。大家吃着红薯，各自四处转转。

有腿脚勤快的人在远处向这边的人招手，说是那边有一个梨园。听说有梨园，大家的兴致又上来了。这个季节，正是梨子挂枝果熟的时候。有人听说梨园后，嘴巴里的津液大增，馋劲上来了。

大家涌进梨园。摘下的梨，塞口袋里，上上下下的衣袋全装也装不了几个。有人聪明，率先脱下工作服扎成一只布口袋状。工友们效仿都这么做了。

有人说了，说这一趟参观，路是远了点，但不冤。正说着开心的话，看守果园的人牵着一条大黑狗过来。黑狗的叫声，吓得工人们抱着满怀抱的梨都跑了。

林大伟起先也是跟着跑的。他跑了几步后，停下，等看守果园的人过来。看林人的年纪有四十多岁。

看林人朝林大伟瞪眼，说：“你怎么不跑了，你不是跑的吗？”

“嘿嘿、嘿嘿”林大伟尴尬地笑了，说：“知道错了，就不跑了。”

“你们是哪个单位的？”看林人问。

林大伟一时不知如何答是好。

看林人说：“你不说，我也知道，是山那边厂子里的。看你们身上的工作服，我就知道了。”

林大伟说：“你看，这些梨，值多少钱，我给钱。”

看林人说：“这不是钱的问题。这是一个思想问题。你们虽说是工人，脑子里还是缺少了革命思想。”

林大伟的表情很诚恳地，说：“是的，是的，我们回去后，一定认真地斗私批修。”

看林人问：“你叫什么名字？”

林大伟说：“还是不说吧。单位要是知道我们这样，要把我开除了的。其实，我和你，都是革命同志，是同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只是革命工作需要，分工不同。”

看林人说：“你这个革命同志，很会讲话嘛。”

林大伟问：“你这里的梨子多少钱一斤？”

“一毛七。”

“我这里有十多块钱，还有十多斤粮票，你看，是不是够了？”

“哈哈。”看林人笑起来，说：“你以为你怀里的梨是金子啊，值这么多的钱。”

林大伟说：“我带所有人付了。”

看林人盯着林大伟看。林大伟憨厚地笑。

“按说，我不能收你的钱，要把你带到公社去才是。这个林场是公社的。我是这个林场的负责人。”看林人说：“看你这个小伙子人挺老实的。你手上有多少钱，给我。粮票你就留着，你们吃点粮食也不容易。”

林大伟把口袋里所有的钱全掏出，给了看林人，然后是千谢谢万谢谢。离开梨园后，林大伟这才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心想，好悬啊。他当时真的害怕被看林人把他带到公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