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法忽然间解开了。
巫门的六位长老站在原地，面色变得苍白。他们没有在看常见离二人，而是将目光放在了一个满头白发的男人身上。那个男人坐在了轮椅上，脸上喜怒不辨，而他的身边侍立着好几个穿着黑衣的人，天问则是半跪在他的脚前。“师父……”常见离喃了喃唇，这两个字无论如何都叫不出口了，她低着头，眸子中溢满了悲伤。
“巫门六位长老怎么不到我屠龙谷来？偏在谷外头设下血煞天都阵，是要试探试探见离的本事么？”九玄漫不经心地说道，他甚至没有多看那六人一眼。至于常见离身侧的初九，他更是绝口不提。
“见离确实是屠龙谷高徒，我等血煞天都阵都无法伤了她。”巫野干巴巴地笑了一声，巫门与屠龙谷交好，如今在屠龙谷门口行这等夺宝的事情，确实是他们理亏了，只不过巫野不会轻而易举便承认了，他又继续说道，“两百年前人龙之战，我巫门与屠龙谷联手，才将那些孽龙除去。如今江湖上出现了孽龙的遗种，将她除去，乃是我巫门分内之事。常见离她庇佑这孽龙，倒不知九玄你如何说？不过一路追杀到此处没有上门拜访，确实是我等的过失。”
“见离她离开屠龙谷三年，是我让她去寻孽龙的下落。她如今带了孽龙回屠龙谷，怎么算是庇佑？我正打算将屠龙谷大祭司之位传给见离呢……”
“师父，师妹她——”天问忽然间抬起，愤愤不平地开口，只是他的话没说完就被九玄截断了。
“你闭嘴！”九玄呵斥了一声，他终于抬头看向常见离，温和的笑道，“见离，你没有让为师失望，虽然不是龙珠，但你到底将孽龙带回屠龙谷了。如今在灵冢中的笑笑，知道你如此有才，想必也会很开心的。孽龙如今身负重伤，已经失去了意识。你就当着为师与巫门诸位长老的面，拿起屠龙刀，取了那龙珠。”
“不要！”常见离下意识地喊了一声，看着九玄那温和中带着胁迫的眼神，她颤声问道，“师父，我们为什么要屠龙呢？龙有什么罪责？我一直想将我娘亲从灵冢里救出来，可是我忘记了询问，我娘亲被关在了灵冢中，她又有什么过错呢？为什么我要靠杀戮才能够将我娘亲救出？”
九玄皱了皱眉头，眸中划过了一丝狠戾。“你真想知道？”
“是。”常见离迎着九玄的目光，坚定地说道。
“你娘亲犯得是杀戮族人的重罪，你那时候还小，自然不记得你爹是怎么死的！”九玄冷嗤一声，说道。
☆、055
“你知道你的父亲是怎么死的么？你知道我双腿与一身功力怎么废的么？你知道我为何善待天问而不喜你么？”九玄被常见离那一问激发出了隐藏在心中的恨意，他的双拳紧紧握起，阴鸷的眼神落在了常见离身上，几乎要将她吞没了。常见离的性子与她的娘亲一般，九玄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够指望她了。“你是孽种，是常笑生下来的孽种！”
“师父……”常见离低低地叫了一声，眸子中满是茫然，而巫门的几位长老面上亦是诧异之色。自从在灵冢被九玄带出来后，常见离就没有再见过她娘亲了，对于自己的生父，之前从没听她提过，之后更是不曾有闻。没有养育之恩的，终究如同陌生人一般，常见离自是不大关心。可九玄开口，似是要说出其中的隐情了。
“比起师父，你叫我一声伯父或许更为合适。”九玄冷笑一声说道，“你的父亲九襄可是我的唯一的弟弟，他的过错便是在常笑的身上用了心，被所谓的爱情迷了眼。常笑对自己亦是残忍，为了离开屠龙谷，竟然愿意委身于九襄，从他之处，骗来了离谷的令牌。擅自离谷当不得什么大罪，何况回到屠龙谷的常笑带回了人龙大战时候残留的龙。可是她不为我屠龙谷着想，只是为了寻找那龙珠的碎片。她为了那孽龙，不惜对族人下手。你的父亲就死在了她的手中！是不是该感谢她，没有对自己腹中九襄留下的骨肉下手？常笑，她是我屠龙谷第一罪人……见离啊见离，其实你某些方面与你的娘亲如出一辙。”说着，九玄的目光游到了初九的身上。
“我屠龙谷与巫门向来交好，关于龙珠之事可日后再议，当务之急，乃是拿下这孽龙。若是等她恢复觉醒，事情就变得棘手了。”九玄又慢悠悠地说道。
“命人破我血煞天都阵的是你，现在说两家联合的也是你。”巫裳皱着眉，不悦地开口道。她知道常笑与九襄是夫妻，可不知这一切还有这等缘由。九襄年纪轻轻的就丧了命，恐怕是常笑下得手。至于常笑带回的龙，从来没有听说过，只是九玄面上的神色不像是作假。斟酌了一会儿，巫裳已经有了取舍，她微微一笑，继续说道，“九玄，你如今不同于往日了，现在的你只是一个废人，就算带着天问与屠龙谷的弟子，恐怕不是我巫门的对手。这孽龙我巫门暂先带走了。”
“呵。”九玄眯着眼道，嘲讽道，“巫裳你还是跟以前一般眼光短浅！那血煞天都阵是从内而外被震破的，人龙之战时候，你巫门得利众多，这阵法中隐藏着什么你们心中清楚。真龙的怨愤之力，岂是你等能够驾驭的？虽说我九玄是个废人，可这儿到底是屠龙谷的入口，你巫门想要全身而退，恐怕也不是易事。”
“人龙之战时候造孽太多，有了龙珠方能够躲避即将到来的天谴。”巫野沉吟了一会儿，眸中闪烁着精光，他拦住了巫裳开口道，“也许有两全其美的法子，即保全你屠龙谷，也能够保全我巫门。只是，九玄你仅仅是为了长生，为了恢复双腿与功力妄图得到龙珠吧？”
“龙乃异物，不该存活在世间，我九玄自然是为了屠龙谷为了天下苍生。”九玄深深地望了巫野一眼，应道。“你巫门以巫术占测出天谴降临之兆，必然有补救的法子吧？”
“龙珠。”巫野捻了捻胡须，吐出了这两个字来。所谓天谴，那是降临在巫门的天道大劫，届时没有任何人能够逃脱，但是有了龙珠就不一样了。“一颗龙珠或许能够承受一次大劫，然而听九玄你的话，在十多年前，你屠龙谷便入了一条龙，那么那龙珠在何处？”
九玄没有回答，只是仰头哈哈大笑。如果知道那龙珠的讯息，常笑又何必十多年如一日一般呆在灵冢之中？人龙之战时候，除了那颗龙蛋，还有一条龙逃匿，只是她的龙珠碎裂了，体内只藏了一半，而另外的碎片则是分别落在了太乙门和屠龙谷的手中。“见离。”九玄的声音重新响了起来，他对着始终垂着头的常见离说了一句，“为师再给你一次机会，杀了她，拿到龙珠，你的娘亲就能够从灵冢里出来了。”
“师父，我娘亲若是从灵冢出来，你还会是她对手么？”常见离轻飘飘地问了一句，她拨开了遮住了眉眼的发丝，平静的面容下似是在酝酿着一场暴风雨。“如果你不是我娘亲的对手，你真的肯将我娘亲放出灵冢么？”
九玄拼尽了全力，甚至以废了一双腿为代价，才擒住常笑，将她困在灵冢之中。不，当初的九玄合该殒命的，可是他硬是废去了一身功力，将自己一条命给保住。九玄从来没有想过，离开屠龙谷一趟的常笑会有如此的功力，他所能想到的，便是常笑她吞了龙珠！“呵呵，呵呵呵……”九玄仰起头，先是轻笑，之后变成了放声大笑。
灵冢。
那黑黝黝的山洞中，十多年不见天日的生活，几乎逼得常笑要发疯了，或许她早已经疯了。只能够对着墙上那条毫无知觉的石龙倾诉，回荡在耳边的永远都是铁链摩擦的声音。龙鳞落在了初九手中，受到了龙气的温养，那沉睡了十多年的龙夙终于被唤醒，只是缺少了半颗龙珠，她此时虚弱的状态，随随便便一个小儿都能够杀死她。
夕阳斜渡，芦雁惊飞，这大概是常笑脑海中最美的一个场景了。
“龙夙，我初见你的时候便是在江边，你像是被埋在了淤泥中近百年一般，脏兮兮的，身上满是恶臭，可是那双眼睛，却让人瞧上一眼之后，再也不能够忘怀了。我看着面色苍白的你旁若无人的走入江中，将一身污垢洗去。太美好的人，向来会让人升起独占之心。所以在你踏上岸忽然晕厥的时候，我伸手揽住你。幸好那儿没有其他的人，不然我会想剜去他们的眼睛。”
“那时候我才从屠龙谷出来，我以为我获得了自由，可后来，我才发现我一直被禁锢着，我才知道为了这所谓的自由，我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其实在看到你身子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你是龙。失去了一半龙珠的你，根本控制不住那几欲显现的龙鳞。我是屠龙谷的人，听得最多的是两百年前的人龙大战，这世上竟然还有龙的存在？我不想长生，自然也不会要龙珠。”
“我愿意为你找回那丢失的龙珠，我可以去云渺宗寻云御寇，我也可以重新回到屠龙谷。去面对那些我不想面对的。我一直不是良善之人，九襄九玄兄弟挡住了我的路，我只能够拿起剑来。我其实有私心，我原本不愿意让你知道九襄是我的夫君。”
“得你半颗龙珠的力量，我足以与九玄还有族人抗衡，可是这导致了我十多年来只能够在回忆中寻找你面容。不过这样也好，我见不到你，九玄他们也找不到你。你是安全的，我相信你终有一天会醒来。果然，我没有白等。”
“你醒来，是因为世间另一条龙的龙魂觉醒了。如果杀了她，夺了她的龙珠与造化，你就能够修成龙神。我等待着你成神之日，那样谁都无法再伤害你了。”
“我的离儿，将要回到屠龙谷，来到灵冢中，解去我身上一重重的束缚，我将带着你重获自由。”
常笑的双手被铁链锁着，她不能够再向前了，不能够触碰那张朝思暮想的面庞。她的眼神很柔和，她望着那跌坐在地上满脸惊惶的人儿，向她描述记忆中的画面。只是随着话语的流出，她的面容逐渐蒙上了一层阴狠与暴戾。“你忘记了，你都忘记了！”常笑用力地扯动着锁链，哗啦啦的响声，更是将龙夙吓得面上冒出了冷汗。
龙夙的瞳孔是金色的，其中蕴藏着着迷茫与畏惧。她的手撑在了地上，那碎石块划过了娇嫩的肌肤，带出了一道道伤口。她举起手凑到眼前细瞧，没有血迹也没有痛意。摇摇晃晃的从地上站了起来，她按住了心口，像是在自言自语。“近了……近了……”可是，是谁靠近了？
龙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