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微微的震颤。

常笑双拳紧握，看着山壁上些许的裂纹，眸中掠过了一喜喜意。那镶嵌在了山壁上的锁链经过成年累月的拉扯，早已有了些许松动。鲜红色的血沾染了铁链，血腥味与铁锈味交织在了一块儿。常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将锁链一重重的卷在了手上，一拳拳击向了那山壁，碎石哗啦啦的下落，她的眸光越来越深沉。

☆、056

在天问与屠龙谷一干人步步紧逼的时候，常见离只能够抱着初九一步步后退。她握着刀柄的掌心冒出了冷汗，眸中满是痛苦与犹豫。她极度厌恶天问，可是当着自己师父的面，实在是没办法对这个师兄下手。难道除了刀剑相向就没有其他的办法了么？

“见离，你想好了么？”九玄摩挲着轮椅上的手柄，望着常见离笑问道。

揪着自己衣襟的力量忽然间加重了，伏在了自己身上的初九忽然间睁开了眼睛。常见离望着她苍白的面色忽然间心中一痛，她将初九揽紧了些，猛地抬起头对九玄说道：“抱歉，师父，我做不到。”握着履霜刀，她的脚步定住。目光从九玄的身上挪开，最终落在了那逼近的天问身上，所有情绪都被收敛住，她的目光转向沉静，如同一潭深涧水。

自幼生在屠龙谷，对于那一招一式自然是熟悉无比。天问以前不是自己的对手，现在也不会是。“你要用屠龙谷的武功来对我屠龙谷的弟子下手么？”九玄的高喝声响起，见着常见离身体一僵，他的嘴角敛着一抹残忍的笑意。常见离是九玄的弟子，他自能够把握常见离性子里的软弱面。常见离比常笑冷漠许多，然而这只是表面而已，若是常见离有常笑的一丝心狠，她如今也不会落到这个地步了。

九玄知道常见离不会使用屠龙决了，就连履霜刀都被她扔到了一边。常见离一身功夫都是屠龙谷教的，九玄这么一句话，就将她逼入了绝路中。可是九玄不知道，在外闯荡的三年，常见离足以见遍各家的武功套数，更不用说在山洞时候看见的那套剑谱壁画了。

噌地一声，凛冽的剑光映着那双沉静的眸子。

常见离闭上眼，那壁画上的一招一式烙印在了脑海中，她以往不屑学初九的剑法，如今还是得使用那剑招救她。常见离的聪明颖悟，连九玄自己都要折服。过目不忘，不过是她身上一项极为普通的本领罢了。长剑一出，如迅电流光，裹挟着万道剑影，将刺向自己的兵刃全部格挡住。常见离定在了那里，只守不攻，剑光在自己的周身织成一张细密的网，任由外人如何出剑，都刺不破。

“见离，你难道不想救出你娘亲了么？”九玄的眉头狠狠皱起，他撑着轮椅，想要站起来，只是才弓起了身子又重新跌坐了回去。猛力地锤着自己的双腿，他的眸子中有些发狠了。转向了站立在一旁的巫门长老，他问道，“你们不想要龙珠了么？”

巫野朝着几人使了个颜色，摸出了怀中一支骨笛就要凑到唇边吹响。猛地一道流光闪来，将他手中的骨笛击落。巫野心中升起了一股怒气，那张苍老的脸上皱纹几乎挤成了一团。他大声呵斥道：“巫裳，你做什么！”巫裳摇摇头，示意巫野往后看。那儿是屠龙谷的入口，两侧高耸的山峰直入云天。在山峰的右侧，传来一阵阵轰隆隆的声音，仿佛山体要倒塌了。“灵冢就在那山中。”巫裳的眉目间笼上了一层忧色。

“龙吟，是龙吟！”九玄也转过身子，他竖起了耳朵细听，眼中蒙着一层狂喜。将侍立在身侧的人推开，他自己用双手滑动着那轮椅的木轮子转了一个身。微仰着头看向谷中的异变，五指收拢，骨节格格的响。“天问！”他高高地叫了一声，语气颤抖，克制不住的喜意。

“师父。”一声低低地应答响了起来，不似往日里的清朗。九玄一怔，转过了身，脸上一阵湿漉漉的感觉，他用手抹了抹，一片鲜红。常见离站在了他的面前，手中提着一个苍白的头颅，血从那断颈处不断地滴落在了九玄的脸上，顺着他的脸颊滴落在他的衣襟上。常见离的右手还提着长剑，正抵在了他的心口。只要一用劲，这柄剑就能够将他的胸口刺穿。“你——”九玄惊恐的声音响了起来。

常见离咧嘴一笑，手中的头颅跌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闷响。站在了九玄身侧的几个侍卫，猛地出掌拍向了常见离的胸口。常见离没有抵抗，如同一块破布一般飘了出去。长剑插在了地上，嗡嗡的震动。九玄低头看着自己胸前的一个破洞，他勃然大怒道：“常见离，你要欺师灭祖么！”

“九玄有什么好怕的，不就是一个废人么？见离，你可以弑师啊。”巫玄黄那带着几分调笑的声音回响在了脑海中，常见离的唇角漫上了几丝笑意，她撑着身子回头看，那跌坐在地上虚弱的仿佛下一瞬间就要晕厥的初九，这种念头在自己心中越扩越大。

不过是片刻时间，场中的形势又是一变。

巫野推开了挡在了自己面前的巫裳，撑着手杖，一步一步地向着初九走去。他的脸上挤出了笑容，笼罩住他精瘦身躯的黑色衣袍在风中作响。手杖点在地上，就戳出了一个深坑。常见离看着他的动作，心中大骇，强提着一口气，撞向了巫野，却被他用力地踢了一脚。气血翻涌，那红色的鲜血从口鼻间不住下淌。

“九儿……小心……”常见离的声音如同游丝一般。

初九转过头，茫然地望向了躺在了地上的常见离。鼻头一酸，眸中滚出了热泪来，她撑着自己摇摇晃晃的身体，半走半爬的朝着常见离身侧去。身后的阴影将她笼罩，她全然不觉。

“巫野住手！杀了她就有龙珠么？你知道怎么取龙珠吧？当初人龙之战龙珠爆裂，我们最终不过是白忙活一场！”巫裳的心中漫上了一丝不祥的预感，她朝着巫野掠去，口中还不住地大喊道。那手杖上笼着一层幽绿色的光芒，还差一寸就刺到了初九的后背。巫野咧嘴一笑，他抖了抖左手，从袖子中爬出了一只软濡的绿色虫子来。“这个蛊虫，叫做‘探骊得珠’，耗去了我半辈子的心血。”

“不行！”巫裳厉声喝道，她只觉得眼皮子跳得越发厉害。她瞥了常见离一眼，正对上那双沉静的眼眸，心中蓦地漏跳了一拍，她忽然想起常笑年轻时候的样貌。屠龙？长生？这到底是造什么孽？眼见着那只虫子就要落在初九的身上，她的袖子中猛地掠出了一道寒光。巫野未曾料到她有这一手，眼睁睁地望着虫子跌在了地上，身躯扭动了几下便化成了一滩绿水。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巫野怒声喝道。

“我知道。”巫裳抬头轻笑一声，“我不想日后心中有愧。”

“荒唐！你会是我巫门的千古罪人！”巫野大喝一声，凌厉的眸子扫过了巫裳，手杖猛地戳在了地上。其他的四位长老面面相觑，不知这到底是为何。原本侍立在九玄身侧的人，此时也围上来几个，举着手中的兵刃，似乎在犹豫。

“还有履霜刀！”九玄掩着唇轻咳了一声，情急之下他已经忘记了那履霜刀不是谁都能够掌控的。“不要让她自爆龙珠！”

“九儿……”常见离被初九拥在了怀中，她一开口，那鲜血便止不住的淌过了唇角。一声声的咳嗽，实在是在摧折着初九的心肝。“回到屠龙谷是个错误的决定，可是为人子女，即使明知前方是龙潭虎穴，那也该闯一闯……只是我不该带着你……”

“别说话。”初九揉了揉微微有些红肿的眼睛，她扶着常见离坐起。捧住了她的脸，大拇指轻轻地拭去了唇角的血迹，初九轻轻地笑了一声。她不会死，阿离也不会有事，不过是一群凡人而已，她是未来的龙神，怎么能够折在这群人的手中呢？她低头吻住常见离的唇，血腥味在口中蔓延，她的舌尖抵着一颗珠子，渡入了常见离的腹中。

抚着常见离面庞的手倏地垂了下来，那双晶亮的眼眸也随之闭上。

常见离将初九揽在了怀中，眼泪与鲜血交织在了一块儿，只听得低低的呜咽声，让听的人一不由得心生悲伤。凌乱的长发在山风中飞舞，遮住了常见离的眼眸，也遮住了她面上的神情。她半跪在了地上，抬起头看着那几个欲拔出履霜刀的人。她一挥袖，履霜刀便落回到了她的手中。那几个人睁大着眼睛倒在了地上，脖颈上有一道细细的血痕。

突然间大张的气势逼得围在了她身边的人一步步后退，巫裳与她对视了一眼，只觉得恐慌在心头泛开，那双淡金色的眸子中，有如同飒飒秋风一般的萧然，也有千顷汪洋一般的深远，更含着毁天灭地一般的恨意。那双眼睛，不是常见离的，倒像是蛰伏在她体内的怪物，借着她的双眼看着这人世间。

☆、057

“见离……”巫裳往后退了一步，抚了抚手臂，内心升起了一股畏惧。

常见离收回了视线，她将初九放在地上后站起身，甚至都不回头看她一眼。她同巫裳擦肩而过。巫裳看见她那握着履霜刀的手不住地发颤。阴冷的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常见离的眼中只有那坐在轮椅上的九玄，以及那笼在了眼前始终挥不去的一层血雾。

九玄手按在了轮椅上，在那逼人的视线下不由得退后了些。他缩了缩脖子，蓦地想起了十多年前的场景。

屋檐下的风铃哗啦啦的响动，窗户大开着，从屋中激射出的剑气使得那悬挂着的大红灯笼四分五裂。砰地一声响，屋子中一道黑影倒了下去。他还以为是有恶人闯进了屠龙谷，急匆匆地冲入了屋子里，却只看见常笑倚着桌子，在擦拭着那淌血的长剑。她的衣裳被人撕到了肩膀上，脖颈处有一道被掐出来的淤痕。他皱着眉低头看那倒在了血泊中的身影，刺穿了心口，一剑毙命。

常笑的脸上没有一丝痛色，甚至还带上了几丝嘲笑与不屑。仿佛那倒在地上的人不是她的丈夫，而是一个陌生的男人一般。她站起身，剑尖点在了地上，像是将全身的重力都放在了那一柄长剑上。一阵风吹来，那床帏动了动，露出了一只搁在锦被外头，布满金鳞的手臂。那是被常笑带回来的龙，原本该被关在禁地里头的龙。常笑缓慢的开口，问的却是龙珠的消息，对于她对九襄下手这件事情，只字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