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凄惨的哀嚎在我耳边回荡，我全然不为所动地看着它被最后发出的黑气吞没，和那聒噪的水妖精一样永远沉睡在肮脏的污泥深处。
失去领导者的水鬼们爆发出如挽歌的叫声，没头没脑的像散沙似的各自奔逃。我探手牵制住一个，靠近它，削掉了它头上一部分的毛发。我估计，这附近的水鬼怕就是为了这一幕才纠集起来的。所以当它们四散逃开后，这一带便不会再有水鬼出没了。
目的已经达到，我放开它，任它跌跌撞撞的逃亡。将那肮脏的毛发扔进向导分发的口袋里时，我不禁好笑人类竟然要提取这种东西内含的魔力。如此微不足道。
走出湿地，我看到向导正一脸浑浑噩噩地站在那里等着。他是向导兼草药师，是最好不要只身冒险的那类。向导一见我，就很明显放下心来，但脸上凝重的死气在这一时也没能散去，看来方才林间的骚乱把他吓坏了。我把放着任务物品的口袋交给他，然后等着其他人，公主、圣骑士的归来。
她不会迷路了吧……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想到了这点。不过很合理。她是大陆的第一公主，从未离开过王城与高塔。就算现在有了一点点冒险经验，可走过的路也只不过是大陆的凤毛麟角……
「天啊，你居然真的拿到了？」确认完物品的向导错愕地看着我，探手自腰间拿出了一个小号角。
除偷偷摸摸诡谲又怯懦的信笺外，人类有时也会运用这种光明正大的方式啊……低沉但又高昂的号角声惊起了落在附近树上的鸟儿们，向导紧张兮兮地瞪着满是水汽的湿地，期待同伴能响应那声呼唤。
盗贼很快就出来了。她咒骂着甩着脚上污物，一边抱怨里面连个屁都没有，根本就不该来。而当她听向导说水鬼的毛发已经被我得手，她又满脸错愕。
「你是我见过最厉害的魔法师了。」盗贼对我说，竖着大拇指还忙点着头。
「这样，等会朝这边……」向导看着手中的罗盘，整个人原地转了半圈。「据说有个蝙蝠出没的洞穴。」
「唉，真是吃力不讨好。」盗贼叹道，等她喝完手上小瓶装的甜酒，战士和圣骑士也出来了。
看到她只身行动还落得完好无损，我倒有点不知该说惊讶还是再称赞模式的评价一句了。反正，她只要不被魔族杀害，那就算矛盾被激化也还会有缓和的余地。
「喂喂，不要白天喝酒啊！这样你一身酒气的……」战士上前一把夺过瓶子，但早就空了。
「只是甜酒啦！」盗贼又一把夺回来把瓶子重新挂回腰间。
战士应该是想说盗贼身上酒味浓烈，就无法进行潜伏了吧。但是，人类是对自身的体味不太有自觉，可魔族本能上的感知力与嗅觉都要比人类强一些。大部分都可以很轻易的辨认出人类，所以这酒味顶多是让她的存在变得更明显，传达得也更远罢了。
在向导谨慎的指引下，15级预备队开始向吸血蝙蝠的牙前进。
新鲜劲儿一旦过去，普通的事务就会变本加厉的无趣。公主、圣骑士终于叫嚷着行李重得都让她受不了了……比我想象中要晚些，我以为她会更早出现腻味的情绪。在盗贼的指责下，我接过一部分算是给我用，但其实我压根就用不上所以都是她在用的东西。比如毛毡，比如食物。
魔王的生命是很莫名其妙的。或者说，魔王是很莫名其妙的存在。就算不摄取能量，就算陷入沉眠，魔王也不会逝去。魔王，是只会被杀死的存在。
既不属于三界之外，也不在其内。和造物主或神祗无关，也和堕天无关。魔王和人类同时诞生，诞生在同一个地方。魔王岛也并非神的领域，并非地狱。魔王和所有的妖魔精灵乃至人种一样，都是最古老的存在，完全没有任何错误的地方。除了时间。魔王只会不老不死，直待到赋有天命的勇者将那不朽终结。但我也曾听到过一种说法……当我死后，当我消失后，可能还会有新的魔王出现。而那个魔王，也说不定还又会是我。
很久以前的某一天，让我觉得魔王存在的理由，或许是为了让人族和魔族可以更团结。而不是同种族间还要自相残杀，为了让它们能各自为营，成为一个真正的整体。于是魔王诞生了。人类有人类的王，魔族自然也要有魔族的王。但魔王，毕竟与人类的王有本质上的不同。可这样一来也就更附和势均力敌相互牵制的局面了。然而，若没有魔王……若魔王一开始便不存在，可能种族之间会进入混乱的灭亡，但也不是没可能，会是没有歧见的和平盛世。
我不知道。
我忽然想起那只下级害兽的话，我与公主结伴的消息传出并不奇怪，但是由此……我抛弃魔族，要帮助人类吗？呼呼……
「老天……我是第一次看见你笑，好恐怖……」她对我说，照例是入夜蜷在被铺里的夜谈。
「笑？」那就算是笑吗？
「哎，书上说龙王笑起来是很温柔……唉，算了。」
大概是想起了那个浮夸的冒险作家，她又有点垂头丧气了。但在私下里，她还是会叫我龙王。从未怀疑过我的身份。尤其在一天结束的时刻，她也像是知道我不需要睡眠一样，总是会在其他人安眠后找我谈天说地的乱聊一通。虽然多数都是她在自言自语。总之……每天早上盗贼都会冲战士发一大顿脾气，因为赖床的圣骑士很难叫醒。
「你为什么喜欢书里的驭龙使？它是魔族。」我不经意地问。她都快成夜行性了。而她近来也越发胆大，对我连最后几分畏惧也没了。大概是尽管是魔族，也由生疏到熟悉了，她不再只是单看着我说话，也常会凑到我身边来。
「他。」她强调道，然后傻乎乎地笑了。「因为他……与众不同。他善良，有原则，和其他魔族都不同……不过我还是最喜欢他不苟言笑但又很温柔这点。啊，什么叫书里啊？我是很喜欢你嘛，你不相信？」
我看看她，没有回应。顺带说来，也是自那天见过魔王传的作者后，她就再没跟读友会联系了。她的小鹰暂时失业了。
「我最近一直在考虑，我是否该回去呢？」好一会儿，她又说，不像是在问我。「再、再给我一点时间吧，既然还没有说要和魔族……可我怕。」
「怕什么。」
「怕，等战争来临，就来不及了。」
她还不够清楚自己的地位。「未来的女王。」
「呃？」
我将搭在腿上的毯子顺手拉下盖到她身上，反正我不需要。「可以因你而战，也只能因你停战。」
「……我明白。」她笑笑，很牵强。
她的笑容让我联想到了一件事——魔王抛弃魔族，选择帮助人类。明知下场还敢冒死传出这种忤逆之言的人，只有我自己。
它是我经由最原始的本质牵引出的分身，是完完全全的另一个我。除了那双我也不太清楚为什么变异成红色的眼睛，其余的部分一模一样。应该。哦，它和我还有一点不同。它诞生的时间，与我相差太远了。目前的它纯粹只是个刚刚睁开眼睛的幼崽，没有等同我在世间留下的岁月痕迹。它是魔王最基本的，最古早的……怎样都行了。反正它现在就是魔王，统领着整个魔族。管它是什么，只要会确实按照与我一致的步调与思维进行我没空也没兴趣处理的事情就行了……其中包括，看不惯魔王和人类在一起吗？
也是。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和人类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