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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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娣躲在家里写所谓的“割资本主义尾巴”的批判文章。可是，她写了一半，觉得文章内容完全违背了农民的意愿，于是把它撕掉，重新再写。就快脱稿，她觉得语言太过尖锐，对有水有含沙射影的成份，又把它揉成纸球。

二天时间就这样过去了，她还是理不出个头绪来。

今天是第三天，是最后的交稿期限。也就是说，如果今天仍未见稿，那么粤剧团之事肯定泡汤。天娣躺在床上想来想去，觉得为了日后的生活过得丰富一些，不应该放弃这次难得的机会。主意已定，她便从床上爬起来，拿出纸和笔，立下心来要把批判文章写出来。可是，写了几行，她又停住了，笔头不知不觉被嘴唇咬住。眼前，有水手握锄头的影子在不断晃动，耳朵仿佛听见有水在狂喊：天娣，你为了进粤剧团，竟然恩将仇报将我当成阶级敌人，把我当成活靶子？倘若你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出卖人格，你对得住这块生你养你的乡土吗？

天娣“霍”地站了起来，一拳摞在桌子上，是啊，为何这样的“资本主义尾巴”都要割？我若批判它，岂不是反对持有自留地的农户？他们若不靠这些自留地来维持生活，恐怕他们更加穷困潦倒，难以生存。一气之下，天娣把稿纸撕成碎片，把跟随她多年的那支钢笔扔出了窗口外。然后，走出了家门，直达桔乡村。

有水正在聚精会神为生产队的桔树浇水。

天娣来到桔地见到有水累得汗流浃背，心痛地走过去争着要接过来干。有水摆了摆手，“听说你躲在家里写批判文章？”

“是的。不过，我写不下去。”天娣站着不动。

“是你不会写，还是……”

“不想写。”天娣把平时的音量提高了好几倍，语气像石头般硬。

有水愕然了，扭过头来，问：“是不是顾同志临时变更不让你去粤剧团啦？”

“不是。我觉得我不能出卖朋友，何况这个‘资本主义尾巴’割不得。”天娣脚下的凉鞋在不停地磨蹭草皮。

“你能不能说直接一点？”有水问道。

虽然那天晚上有水与天娣并肩而行，相会在一起，但天娣并没有吐露此事。难怪有水不知道天娣要写的批判文章内容是什么，更不知道批判的对象充着自己来的，所以听起来觉得一塌胡涂。

天娣轻打了一下有水的臂膊，“桔迷就是桔迷，一点政治都不关心，连什么叫‘资本主义尾巴’你都不懂。”天娣望了一眼有水，说：“说白一点，就是不允许农民有自留地。”

“什么？嗨，我们这些柑农只懂得日出而耕，日落而息，那管得你什么是‘资本主义尾巴’，但求有饭吃就是了，这同你进粤剧团有什么关系？”有水把手上的活停了下来。

“本来就没关系，但顾同志硬是要把政治扯进去。”天娣一屁股坐在地上。

“那怎办？”

“我想过啦。”天娣站立起来，动手抢过有水手里的“烟斗壳”（一种农用工具的俗称），说：“和你一起当柑农算了。”

“也好。”有水微笑了一下，“我妈还担心你变心呢。天娣，等我忙完了生产队的桔树，过几天我们去登记，好吗？”说完，有水屏住呼吸等待天娣的回音。

天娣笑了笑，“听你的。”

有水兴奋地跳了起来，然后抓住天娣的手，说：“天娣，还是等我来，你好好休息吧。”

“你这么快就疼着我啦？”

有水说：“当然啦，你就快是我的老婆了，万一让你累倒了，我怎么向你妈交差？”

天娣捶了一下他，随即用盛满了水的“烟斗壳”对准他，“你敢笑我？”

有水即时举起双手惊叫起来，“不敢，不敢。”

天娣笑道：“谁叫你口水多过茶。”

有水变得认真起来，“天娣，其实，我是怕你以后跟了我要受苦受累。”

“嗨，我本来就是农民家庭出身嘛，你以为我是个娇娇女啊？”

“是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有水问。

“桔乡村谁不知道你是个桔迷，一日不到桔地就好像只病猫。”天娣用手指轻轻地捅了一下有水的鼻子说。

“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何钟爱桔子。”有水说。

“笨蛋，你体内有一种遗存基因嘛。”

有水微笑着说：“也可以这样说，我从小受到家庭的氛围，对桔子有不解之缘。”

天娣瞥了他一眼，“从你第一次骂我偷吃桔子，我就猜出你想做个响当当的柑农了。”

“是呀，那个时候，我很天真，也很快乐，无忧无虑，不知穷日子的滋味是怎样。”有水仰着一片蓝天白云，说：“不过，现在我感觉到了，我妈有病也没钱去医治。”他突然握住天娣的手，说：“天娣，每当我想起你以后要跟着我捱苦，我就……”

“你没听说过人定胜天吗？”天娣睁开一双迷人的眼睛，说：“我不想过穷日子。我们一定要在这里开辟一个庞大的绿色桔园，要用桔子垒起我们的安乐窝。”

有水的眉毛蓦然竖起，说：“哗，你的远大理想比我想象的还要远大。”

天娣提起“烟斗壳”，说：“所以，你担心什么？如果我嫌弃你，我何必自讨苦吃呢？”说完把水浇向树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