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众人已进入山东境界,离飞雪山庄愈来愈近了。此时,秋意渐浓,大雁南飞,早晚间秋风已带来阵阵寒气。
这日,铅云密布,天色阴郁,刚行了数里,天上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众人快马加鞭,向前赶去。见前方南北大路交叉处有一家小客栈,便停下避雨。
客栈颇为简陋,谢琅进门一扫,看大半个屋子都坐满了人。屋内众人正闹哄哄议论着这雨何时能停下来,听到门响,抬头一看,登时都噤声不语。待看到四婢后面的雪飘飘。更是不住眼的打量。西边坐着七、八上汉子中,有几人直勾勾的盯着雪飘飘,再也不肯移动分毫。
雪飘飘早已见惯这场面,自不去理会,寻门侧一个小角落坐下。
谢琅见那几个汉子一身劲衣,肌肉虬结,脚底下的包裹里显是包着兵刃,其中一人正对自己怒目而视。原来此人见雪飘飘美貌动人,而这店中除了柜台旁坐着的两个侍卫打扮的人,剩下的就是一个少年和一个老仆,便想依人多势众,挑衅生事。此刻瞧见谢琅正打量他们,腾的站起身,眼珠子一瞪道:“臭小子,乱看什么,没见过你家大爷么?”
还未等跨步,他对面的一个中年人低声喝道:“老四,坐下,不得生事。”然后恭拳颔首,向谢琅道个喏。谢琅知这些是江湖豪客,当下也不介怀。闲步踱到窗前,推开两扇窗棂,向外望去。
古道
荒郊
秋雨
织成一个苍茫的世界
谢琅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耳边却听到窃窃私语。右首边那两个侍卫模样的人正悄悄道:“人道江南多美女,没想到在这中原地带,竟也有这等绝色美女。”另一人道:“不知旁边这小子是什么来历,瞧那狂酸样,莫不成把自己当作潘安、宋玉不成,我看给这小妞提鞋子、倒马桶都不配。”
二人说话声音甚微,但谢琅内力深厚,这几句话却是听得清清楚楚。重哼一声,剑目斜睨,那两人立刻叉开了话题。
谢琅寻思,雪姑娘风姿极品,自己原本便配不上她。这一想,脑子里又闪出蓝妙人的一颦一笑……,一时间心中郁闷之极,只想冲入这雨中,狂啸几声。
这时,远处又传来马蹄急响,片刻功夫,已到了客栈门前。“咣”的一声门被踢开,冲进来十几个大汉,中间簇拥着两个衣饰华丽的阔家公子。这群大汉黑衣黑裤,衣上绣一个大红的‘威’字,个个生得虎背熊腰,显是武功不弱。
“表哥,这一带荒郊野岭,附近只有这么一个小店,我们暂且将就一下吧!”和他一路来的那人正要答话,一扭脸,看到了雪飘飘,登时目瞪口呆,魂飞魄散,张大口呆呆立在那里。
抚琴见来人腰佩美玉,衣饰鲜丽,但一张脸上却横七竖八贴了五、六条药膏,一双眼珠子正一动不动的盯着雪飘飘,无礼之极。心下憎厌,转身对店小二道:“喂!你们这后面是不是有个臭水塘。”
小二道:“姑娘,这一带都是庄稼田地,哪里来的臭水塘。”
“哼!我才不信,若没有臭水塘,哪里蹦出来这么一个又大又丑又恶心的癩蛤蟆。”抚琴故意把后面三个字咬得又长又重。
众人听得明白,心里发笑,但见这伙人神情凶狠,不由暗暗替这小姑娘担心起来。
锦衣公子两眼盯着雪飘飘,浑是没有听见抚琴的话。那执白扇的青年却大喜道:“原来是四位姐姐,啊!雪姑娘也在这里,妙极、妙极。没想到今日有此福缘,在这里遇见几位姐姐,欣幸之极。在下林文初,曾到过敝庄,不知四位姐姐还记得吗?”说完,在那锦衣公子耳边低语一句。
锦衣公子‘啊’了一声,方才惊醒过来。他跨前一步,指着坐在雪飘飘旁边椅上的一老一少道:“你们,起来。本少爷要坐在这儿。”
小二一见,急忙跑过来陪笑道:“公子爷,这张桌子太小,我看您……。”话未讲完,嘴巴上已挨了一个大巴掌,登时口角流血,半边脸都肿起来。
那少年‘蹭’的站起身来,十几个跟班的大汉立刻团团围住两人。谢琅一拍窗棂,喝道:“岂有此理。”掌落处,泥石飞溅,两扇窗户被震的粉碎。
林少华一见谢琅,神情立变。林文初则结结巴巴道:“谢──谢兄原来也在这儿。小弟进来的匆忙,没瞧见您老人家。谢兄也是准备去京师参加武状元大会吗?”
谢琅不理他,雪飘飘在抚琴耳边低语一句。林文初又道:“谢兄是和雪姑娘一路的吧!雪姑娘,许久日子未见,姑娘怎的又清减了许多?更是凭添西施之愁、飞燕之怨。唉!天妒红颜,姑娘你应当好好保重才是。”
抚琴在一旁喝道:“你又在疯言疯语乱讲什么?我问你,那武状元大会是怎么会事?”
雪飘飘看了谢琅一眼,心里却是一酸。暗想:不相干的人都瞧出我日渐憔悴,你这么个大活人却偏偏不放在眼里。
林文初听抚琴一问,拊手道:“在过二十天,便是京师选拨武状元的会考。这次会考,汇集了全国好手。三月前,省里便已开始选拨,并从中选出前三名去往京师”。
抚琴好奇道:“那你们此次前去京城,莫不成也是省里挑出的前三名高手不成。”
林文初脸上一红道:“在下虽然功夫也不错,但我表哥身为二十四镖局的未来掌门,尽得名师指点,高人授艺。
这功夫自然是大大的了不得,我自然也就差了那么一小截。所以此次会考,我表哥高中第二。雪姑娘,你们是不是也要去瞧热闹,那我们便可结伴而行了。”说着,脸上露出喜不自禁的神情。
林少华听表弟赞自己,洋洋中大有得色。
谢琅道:“恭喜、恭喜,原来威方镖局林家除了云胜刀、铁砂掌的功夫,还有更厉害的绝活。”
林少华听他称赞自家功夫,戒备之心去了大半。面露得色道:“不敢、不敢,不知谢兄指的是哪门功夫?”
谢琅朗眉一扬:“那自然是林家的传世内功‘金面无敌大法’。这门功夫当真厉害之极,可把一张脸练的厚如城墙,刀枪不入。什么金钟罩、铁布衫之类的硬功,一见到这林家的‘金面无敌大法’立刻吓得手足发软,头晕目眩。不用交手,便已大败。这位林少爷火候尚浅,但显然已深得其真谛。”
林少华这才晓得谢琅是在讥讽自己,当下勃然大怒,但心中忌惮谢琅武功,强捺怒火不敢妄动。
林文初一摇扇子,打个哈哈道:“谢兄,言笑、言笑,想不到数日未见,谢兄还是这般风趣。听说谢兄在湖北一带一举破获‘阴阳极’,小弟当真佩服的紧。”
话锋一转,接着道:“不知谢兄可曾见到过那姓冷的小子。那王八蛋兀自可恶,在飞雪山庄捣乱,又辱我兄弟,此武林公害,不可不除。威方镖局定不会放过他。”
林少华听到方才谢琅讥讽自己,又想起脸上的伤,前仇后恨涌上心头,当下也恶狠狠道:“若让本少爷遇见他,定当跺其双手双足,抽他筋皮。在他脸上砍上十七、八刀,叫他……。”话未讲完,一把青森森的大刀忽架在他颈上,只吓得牙齿格格作响,再也讲不下去。
谢琅剑目龇张,一字字道:“谁若敢动她一根毫毛,先赢了我手中这把刀,取了谢某项上人头。”
此言一出,全场皆惊。雪飘飘一言不发,向外走去,四婢紧紧跟上。谢琅收起刀,见林少华双眼翻白,摇摇欲倒,面露不屑,大踏步向外走去。
林少华羞怒异常,一使眼色,十几条大汉身子齐动,向谢琅扑去。谢琅冷哼一声,随手抄起一把竹筷,只听“唉哟、唉哟”数声,竹筷已分别击中各人双腿穴道,登时地上躺倒一片。
谢琅出了大门,看雪飘飘正一个人在雨中独行,疾走两步追上去道:“雪姑娘。”雪飘飘不应,径自向前走。
见她身上衣衫尽湿,谢琅道:“雪姑娘,快到车上去,莫要受了风寒。”
雪飘飘停住脚步,美目凝注他道:“谢郎,莫非你打算唤我一辈子‘雪姑娘’不成。”这句话似一团棉花堵住了谢琅的喉咙。
二人站在雨中一动不动,四婢都不敢过来。良久,雪飘飘轻轻叹道:“谢郎,几个月来,你我朝夕相处,我心中自把你当作自己亲人一般。现在我才知道,原来你心中从未喜欢过我。雪飘飘整个人、整颗心还抵不上她一根头发。”
谢琅不敢答话。雪飘飘苦笑道:“谢郎,是我错了,你人在我身边,一颗心却无时无刻不绕在她身上。雪飘飘已无父无母,难道还怕自己的夫君抛弃不成。”谢琅大震,伸手抓住她手臂,柔柔皓腕,纤细的不盈一握,随时都会从自己手中滑出去。
谢琅心中一酸道:“既然一切都是缘我而起,谢某岂能坐视不理,逃避结果。你放心,只要我有一口气在,我……我定当照顾你一辈子的。”
雪飘飘抬起脸来,盈盈美目望住谢琅。
雨势慢慢弱下来,漫天漫地的雨粉团团包裹住二人。
不知过了多久,谢琅低声道:“我们走吧!”雪飘飘点点头,走了几步又停住道:“谢郎,我们不回飞雪山庄了,那里反正有江二爷和雷叔叔妥善照管。既然已经出来了,我们不如折而北去,去京师瞧瞧那武状元大会。你知道,我从未去过京都。听爹爹讲,我还有个远方姨母住在那,我们也可趁此寻访一下。”
谢琅微一沉吟,想自己虽已承诺雪飘飘,但回到飞雪山庄实不知应该怎么办。当下应道:“好!反正无事,我们索性放开手脚,四处玩玩。”
雪飘飘一喜,握住他手。微雨中,娇靥如花的面容,当真是明艳而不可方物。谢琅微微一动,脑中又滑过蓝妙人一张面孔,眼睛里登时露出痛苦之色,怕雪飘飘看出,只是仰头望天。
当下一行人又改为北行。日期尚早,二人干脆走马观花,四处游逛。只是雪飘飘到处,总是引来众人群观,时时被扰,不免烦恼。到后来,只好易妆扮成个书生模样,方自安静下来。
行了数日,来到长安。找到家客店安顿下来,雪飘飘便命人查访姨母的下落。长安城内处处笙歌,一派繁华气派,雪飘飘少不得珠宝首饰、珍奇玩物买了一通。一打听,
后天便是武状元大会,雪飘飘拊胸道:“谢天谢地,没误了大事。”谢琅暗想她定是在家里闷惯了,才会象小孩子一样把这事看得着紧。
到了第二天晚上,雪飘飘一脸笑吟吟望着谢琅,欲言又止。谢琅道:“又不知得了什么新鲜玩意儿,这般高兴。”
雪飘飘道:“谢郎,我确实得了一件好宝贝,只不过却是给你的。”说着,拿出一张大红帖子,递给谢琅。
谢琅以下诧异,打开一看,上面豁然写着自己的名字:
山东谢琅在武举考闱中高中榜首,特钦此入围参加京城武状元选拨大会。下面盖了一个大大的印章。
雪飘飘歪头笑道:“这武状元大会,怎么能少了我们的谢大侠。”
谢琅一看,立刻明白,雪家势力显赫,这帖子定是贿赂官府而得。她说要来京师看热闹,原来那时便已安排好了。想通此节,淡淡道:“这帖子可不知费了多少银两。”
雪飘飘轻描淡写道:“不过两对玉马,几幅字画而已。你道怎样,谢大侠的名头官府内早有所闻,本就有提携之念。”
谢琅放下帖子,压住内心不快,缓缓道:“谢琅一介草民,向来不喜和官府打交道。此事恐怕要辜负姑娘美意了。”
雪飘飘诧异道:“大丈夫活在世上,哪个不想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留一世侠名。谢郎,难道你此生就甘心这般碌碌无为,虚渡这大好光阴,过一辈子平平淡淡的日子么?”
谢琅正色道:“功名利禄,谢某本就不放在眼里。古来多少英雄豪杰,有多少不是沦为朝庭权臣政仕上的工具,我只是一个剑客,只喜欢这种闲云野鹤、浪迹江湖的自在日子。我不想成为虚名利益的一枚棋子,被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雪飘飘沉下玉脸,一字字道:“谢郎,你是在讲我操纵你么?”
谢琅垂首道:“姑娘误会了,只不过,我决计不会参加这武状元大会的。”说完转身离去。
雪飘飘拿起帖子,凝视良久,慢慢的、慢慢的撕成碎片。
谢琅一夜宿醉,次日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时分。弄棋告诉他雪飘飘一大早就去瞧那武状元大会了。谢琅点点头,甚感无趣,一个人在街上逛了半日,返回客店时,雪飘飘已回来了。
雪飘飘见到他,淡淡道:“今日我在大会上看见小楚了。”
谢琅大喜,急忙道:“他现在在哪里?”
雪飘飘道:“人多嘈杂,他在场子里,不方便上去相见。明天是箭术和马术考试,他自会在那儿。”说完转身回房。临走又加了一句:“今天是文闺考试,听说他名列榜首。”
虽然雪飘飘一脸冷冷淡淡的神情,但想到马上又见到楚笑阳,谢琅又不由的欢喜起来。
第二日,晓风习习,一轮红日自云层喷薄而出,金光四射。御校场内,军旗飘扬。旗帜鲜明的禁卫军和威武健硕的骑兵围着整个场子。
应考武举,排列在演武厅两旁。正中公案及两旁已坐满应办此事的大小官员。鼓乐齐奏后,监临大臣宣读谕旨,按名点卯,开始考验箭术和马术。
虽然整个御校场戒备森严,但雪飘飘早已命人打通,和谢琅两个扮作兵部尚书的随从立在台上。为掩其美貌,雪飘飘不仅加深面色,更是画粗眉毛,拉长妙目。而谢琅粘些须髯,配上他那彪悍的体形,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威风澶澶的豪客。站到台上,谢琅一眼便望见了楚笑阳,怕他认出自己扰了心神,当下隐在后面细观。
擂鼓三通后,士兵们开始架设箭鹄。这时,有位手持黄旗的将官跑到场上大声喊道:“各省应考武举听着,监考大人刘公公有谕:今年的武状元大会同往年不同,须要别出心裁,特将马术和箭术合二为一。”
不一会,远处传来一阵马嘶声,但见几十个校尉,一溜牵出十几匹马来。群马长身高大,摇头摆尾,马眼上俱都遮着锦罩。待每组五人分别攀鞍上蹬,有军校上前揭开眼罩。只见群马昂首长嘶,马眼满蕴精光,鼓声一响,四蹄齐动,没命价狂奔起来。
谢琅暗道:原来都是尚未驯化的烈马,这倒是有点难度了。果然,这队武举惊喊一声。
其中一人被马一挫一掀,措手不及之下竟从马背上甩了出去。其余几人满面紧张之色,都死命揽住缰绳,被马带着绕场飞奔。转眼间,马已绕场一周,马上的人想着还要张弓射箭,只是胯下的马奔的飞快,在拧身搭箭,箭发出去,难免失了准头。三场下来,除了四人三箭中鹄,其中两人箭中红心之外,剩下的都难免有箭飞出箭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