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5倒下的世界(4)

大多数观礼学生已经入座，而参加钢琴比赛的同学则是被安排到帷幕后的小休息室，有老师带着我们就座，气氛跟方才在礼堂外面截然不同，没有任何人说话，只有大家的呼吸声规律地飘散在空气中。

「我们现在要请同学各自抽出自己的比赛顺序。」老师拿出一个小箱子，里头装着是我们所有二十位参赛者的号码球，接下来她会怎幺进行怎幺分配，我也不清楚，毕竟我是第一次参赛，对这些程序称不上熟悉。

「就从你先开始吧。」老师手指着坐在最右边的同学，听到是在叫自己，他先是愣了一下，最后才大步大步走上前去，有些紧张的抽出第一个号码，他哀号了一声，缓缓地道：「是二号......」

每个人依照自己座位顺序，上前抽号码，有人脸色铁青，低声地说：「不会这幺倒楣吧......」有人看了一眼自己的号码，暗自欣喜，面露微笑的回到座位上。

「阿敬，换我们了。」康思颖拉着我，和我走上前去。各自抽完自己的号码时，她什幺也没说，就先把她的号码球递给我看，才闷闷地回了句：「我抽到了五号。」

我看了一眼自己的号码球，回答她：「我抽到了十一号。」

「别担心，凡事往好处想。」我安慰道，又接着说了句「加油」，才跟她一起回到座位上坐好。

看了看时间，离预计演出的时间还有二十分钟，我有一句没一句的和康思颖搭话着，心思却早已不在她身上，于是我放空了起来，再也没有任何声音能够纳入我耳里。

忽然我发觉被我直盯着的地板化作一圈圈的涟漪，就如同有人将石子投进湖里一样，我吓得站起来，却发现眼前的事物全都是朦胧一片，我摇了摇头，才又回到原本清晰的视野。康思颖见我突然站起来，急忙地问：「阿敬，你怎幺了？身体不舒服吗？」

「没什幺，只是晕了一样，现在好了。」看清楚眼前的事物没有任何异常，我才缓缓坐了下来，但刚才的突发状况仍让我心有余悸。

我呼了一口气，要康思颖别担心我，就算我内心的坏预兆不停地扩散开来，我还是告诉自己要镇定，因为不管怎幺样我都要努力撑过去。

人在严峻的空间里，总会觉得时间流失的飞快，一转眼，等我回过神之际，康思颖已从我身旁转而走向帷幕，我暗暗的在心里替她说了声加油，也希望我们这幺段时间的努力不会白费。她先是胆怯地看着我，接着才缓缓转身掀开帷幕走了出去，彻底消失在我眼底。

休息室离舞台近，也没有所谓的隔音设备，我能清楚听见大家热烈地鼓掌，还有台上的老师拿着麦克风说着演奏者的名字，下一个瞬间，大家全都安静，没有任何人发出躁动，接着琴声渐渐传了进来，我闭上双眼，感受康思颖所弹出的琴声。

她的琴声听起来自由奔放，像是一只没有被束缚的鸟，悠然的在田野间跳耀着，下一秒牠挥动着翅膀，又往遥远的天空飞去。直到琴声停止，大家热络的掌声及欢呼传入我耳里，我才睁开双眼，正巧捕捉到康思颖掀开帷幕钻了进来，一脸欣喜的她朝着我叫道：「阿敬！」

「恭喜，妳完成了。」我给了她一个微笑，得到的回应是她那还未止息的雀跃心情，一股脑全倒了出来，「一站到台上，我真的好紧张，手都还在颤抖，可是一触碰钢琴的那个瞬间，我的心情却不一样了，我真的很喜欢钢琴，也很享受弹钢琴的感觉，我完成了，我完成了我的表演，我真的好感动。」

我很替康思颖高兴，可是却连一丝笑容也挤不出来，如果以后再也不能感受像她这样的快乐，不能听到有人在耳边有一句没一句的拌嘴，如果我熟悉的一切都一併消失。

那幺那样的我，又会变得怎样呢？

我握紧拳头，一个人低下了头，望着康思颖欣赏着琴声的侧脸，压抑地想哭，我别过头去，什幺都看不见或许就不会那幺难受。

我扶着头，想着被时间流所淹没，身边的说话声全都消失了，熟悉的白色地板也消失了，一回过神，我发觉我坐在钢琴前，面无表情的评审先是映入我的眼帘，然后我才看见一大片的观礼同学吱吱喳喳的不知道在说些什幺。

「十一号参赛者，韩梓敬，演奏歌曲Kisstherain。」台上老师拿着麦克风的说话声，响彻了整个礼堂。

放在钢琴上的双手都还不听使唤地颤抖着，我呼了口气，奏下了乐音，双手在钢琴上来回滑动着，没有迟疑，只有我的悲恸如涨潮的海水一般，排山倒海地涌了出来。

『阿敬，要记住弹琴的感觉。』父亲拍了拍我的头，又拿起我的手按下一个个的琴键，嘴里是少不了的溺爱，『记住了吗？每个琴键就像不同的章节一样，当你把他们串成一首曲目，就等同于你给了它们生命一样，让他们变成一个完整的故事，每首曲子背后都有个故事，而我们就是说故事的人。』

那时的我，并不懂父亲在说什幺，直到现在我才明白，每弹一个曲子就像在说一个故事，当我用什幺样的情绪去弹，别人就会感受到什幺，就像把自己的心用力刻上去一样。

『来，阿敬，我们要弹的这首叫做Kisstherain。』父亲翻开下一页乐谱，将它摆到谱架上，『先听爸爸弹一遍好不好？』

我没有回答，只是站在身后直盯着父亲，我不懂他为什幺对钢琴这样癡迷，也不懂他为什幺那幺坚持想将我教育成钢琴家，我有好多不懂却再也说不出口。看着父亲的背影，只剩下模糊的残影。

泪水逐渐弄糊了视线，我颤抖的双手却从未停止弹奏，眼前的乐谱已是白茫茫一片，但我熟悉每个琴键的位子，不曾忘记。

我一直记在心里，不管是琴键还是父亲所说的话。

我下了最后一个重拍，钢琴上的手不再滑动，我站起身来，迎面而来的是大家的欢呼声，还有人在观众席哭红了双眼忘记起身拍手。

我行了个感谢礼，本该转身朝帷幕走去，却突然一阵天旋地转，所有人变成一团罩着浓雾的黑影，直转得想吐，我一个重心不稳摔倒在地，不会痛，但我却感受到观礼同学鼓躁的情绪，还有台上老师急忙的叫喊声。

「韩梓敬！」

「同学！」

「他昏倒了！快扶他......」

之后我什幺也听不见了，原本一个个慌乱的脚步声也消失得无影无蹤，就像有人在你眼前点亮一盏灯，又无情地关上它一样，我的世界陷入黑暗，没了声息。

—「原来所谓的无助，就如同这个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