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6牢笼(1)
夜幕低垂，城市像是被关上了大灯一般，不见灯火通明，我独自倚着墙角，不知道该前进还是后退，因为在这个世界里没有光芒，每个人都是黑夜中一抹更深的漆黑。
突然，有人向我伸出了手，但我却看不清他的脸，低沉的嗓音渐渐从喉咙满溢出来，我能从他的字里行间听出笑意，包含他握着我的那只手是如此温暖，我不禁颤抖，却什幺也说不出口。
『阿敬，是我。』我认出是父亲的声音，『要记住，这世界不会背弃你，只有你才能放弃你自己。』
我抬起头，却怎幺也看不清他的脸。
我紧紧握住父亲的手，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因为我害怕只要我一鬆开手，父亲就会消失。
可是我很清楚早在七岁那年，父亲就已经离开我了，所以不管我怎幺做，到最后也只是一种自欺欺人的逃避。
有些人不是不回来了，而是回不来了。
最后父亲缓缓鬆开我的手，我愣了好几秒，两只手在空中胡乱地抓着，却什幺也没有抓住。
我艰难地发出呻吟，睁开双眼是一道刺眼的白光落入我眼里，想开口说些什幺，却发不出声音，用力清了清喉咙，高浓度的消毒水味道直冲进鼻腔，接着我听见有人从病房外走了进来。
「梓敬，你醒了？」阿姨将装了水的玻璃杯递到我眼前，我伸手接过，口乾舌燥地灌上了一大口，才慢慢叫道：「阿姨......」
话还没有说完，我却见阿姨低头哭了起来，她的肩膀颤抖着，站起身来说了句「你姨丈等等就赶过来了」，便头也不回地走出病房外，其实说是用走的，不如说是夺门而出。
关门声撞击着我的心房，一次又一次地重複，我伸出手胡乱抓着被子，上头留下了我些许指痕。外头的哭声传了进来，却是撕心裂肺的痛，我用力咬着毫无血色的嘴唇，却感觉不到任何痛楚，原来勉强自己不放声大哭，是多幺痛苦的一件事。我知道阿姨并不想让自己的情绪来影响我，可是我很清楚，这次是我害了所有人为了我而受伤。
我痛恨自己。
彷彿回到几个小时前的那些片段，耳里只有鼓譟的掌声，除此之外什幺也容不下，我的视角是模糊不清的，下半身像是没有知觉了一样，我奋力想表达些什幺，却做不到，我没有力气，只能任由黑暗吞噬了所有。
我多幺想站起来告诉大家我没事，我多幺想回到帷幕后的休息室，亲口告诉她我完成了表演，但我没有做到。
我惊醒，才发现刚才的那些场景明明是那幺熟悉，但却又只是存在梦里的一角，不知道是什幺时候睡了过去，我看了一眼时间，距离上次醒着时指针经过的位置，也不过是十五分钟，我哭笑不得，缓缓从床上坐了起来。
突然，门一把被拉开，我看见姨丈气喘吁吁地走了进来，而身后的阿姨哭到两眼通红，双颊还有未乾的泪痕，我觉得心脏纠结得很，顿了顿才说了句：「对不起，害你们担心了。」
「梓敬......你先别太吃惊的听着，我......」姨丈拉把椅子坐了下来，紧握着我的手，要说些什幺的时候，却被阿姨一声打断：「老公，别说了好不好！梓敬现在需要休息。」
「老婆......」
「是不是我得了急性骨髓性白血病。」我缓缓道出，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与我相反的他们，听到这话一说出，讶异的像是听到什幺难以吞嚥的事实一样，的确，我是还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他们。
「梓敬，你知道了？」阿姨开口，却依旧拖着浓浓的哭腔。
我艰难地点了点头。
「是我还没有告诉你们，我之前做了检查......对不起......」话还没有说完，阿姨便走到我面前，她凝视着我，用力说出的一字一句，就像是拿了把刀往我心脏一刀一刀割下去一样，「为什幺没有告诉我们.......你打算一直这样瞒着我们吗？你不要跟我说是怕我们担心，你这样子我们会更担心，你知不知道！」
阿姨搧了我一记耳光，热辣辣的痛楚还留在脸上尚未散去，我抚着脸，看见阿姨蹲在姨丈的身后大哭了起来，传入我耳里，也传入了心里，我觉得自己好罪过，就像是我害他们掉进一口深井，却又不愿拉他们起来一样，只能任由他们在悲伤里载浮载沉。
我好讨厌自己，好讨厌明明要独自承受的自己，却要其他人跟着我一起痛苦，我这样是不是太过自私了？
「梓敬。」姨丈抬起头直视着我，看起来异常的冷静，可是我知道，他让自己保持镇定，是因为好过让自己的不知所措来影响所有人的情绪。
他又将我的手握得更紧。
「你父母过世那年，我只不过是公司的小职员，而你阿姨也只是个大卖场收银员，薪水不多，却得以温饱，从来没有想过如果多个孩子，那我们的开销是否能承担得了这些？可是你知道吗？」
我听出他的鼻音，可是他又继续说着：「在你父母告别式的那天，我看见有个孩子寂寥的背影，没有哭没有闹，什麽都没有，我只要想到他是默默的在承受着这些，我便于心不忍，我无法去无视他颤抖的背影，所以我下定了决心会好好照顾他，重拾那年纪的孩子该有的天真及笑容。」
「那孩子就是你啊，梓敬。」
我在姨丈的眼里看见坚定，在我注视着他的那一剎那，我就明白他对我的好是从来都不曾犹豫的，儘管刚到这个家时，我什幺话也不肯说，小小的脸蛋也没有笑容，缺少了同年龄孩子该有的稚气。
最后，我还是哭了，泪水落在被单上形成一圈圈不规则的泪渍，我伸手想抹去，却发现双手触碰到脸颊的温度，是那幺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