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堂骤然停下,低头笑之不已:“十件八件,展昭,这可是你说的。等爷想好了,必来讨债。”说完转个身,一朵云似的飘走了。
展昭码齐了年久失修的开封府老屋顶,回到房间还忍不住笑:一句玩话,至于这么生气?又憋着什么鬼心眼呢。
骗到糖吃就很快乐的傻小孩。
早晨展昭进房,看见永年把被子踢到一旁,人还睡着。帮他拉上去要走,少年忽然睁眼,轻轻叫他:“昭。”
展昭回头微笑:“我起得早,吵醒你了。再睡一会儿,我晚点来。”
少年扯住他一只袖子:“不睡了。你别走。”
展昭回身坐下。少年把脸贴着他的掌心,许久说:“昭,我想回山里去。”
展昭笑了:“开封府不好么?公孙先生说你读书聪明,很喜欢你呢。”
少年紧紧捉住他的手,沉默一阵低声说:“我不在乎。”
展昭一时无法言语。黑瞳里的情绪沉入海底,再看不见。
泪水从少年两眼慢慢溢出:“你的手怎么这么凉。这里人多有什么用,都没让你暖过来。我要去一个,只有你和我的地方。要你的手,和我的一样暖。”
展昭轻轻抽出手,半晌叹了口气:“你想太多了。我喜欢这里,并未想过离开。如果你不喜欢,想去哪里,多远都好,我送你去。“
少年仰头看他:“然后呢?”
展昭迟疑一下,道:“有空时,去看你。”
少年大声抽泣起来:“那你没有空呢?等到我死都没有空呢?这辈子也见不到了,怎么办?”
展昭举袖帮他擦去眼泪,笑说:“那你来看我啊。一辈子长着呢,哪里就见不到了。别哭了,好难看。”
少年使劲忍着,抽噎了半天才说出话:“不会那么长。总看不见你,我会早早死掉。”
展昭停了手,不知如何是好。说得这么任性,也可怜。到底是从小没有母亲的缘故。待他平静,才问:“你今年多大了?”
少年不出声,半天说:“十六岁。”
展昭点头:“十六岁。十六岁我辞出师门自立,再没有闲心闹气哭鼻子。你要与我一起,做什么?一辈子不是这样的。你也这么大了,该怎样不该怎样,应当心里有数。书背得快算什么,真读明白了,才能活得明白。你好好想想,我先出去。”
盥漱毕赴晨课,少年进门,见展昭也与公孙策并坐,不禁脚下微一挫。近前执礼,称了“公孙先生”;又转向展昭,默然一揖。遂侧立垂手不语。
公孙策笑对展昭说:“昨日授业,永年侍奉恭谨;看来展护卫数月为师,颇得章法,从前倒失敬了。”
展昭谦道:“先生莫取笑。僻处深山,闲来教他几个字,何敢称个‘师’字。”
公孙策端然道:“既传道,便为师,受教者,终身当以父兄事之。此乃大节,岂可视为轻忽。”
展昭称“是”,向少年道:“公孙先生师训至理,非展某所能。汝当珍视之。”
少年低头不语。半晌说道:“永年童蒙入塾,首习《弟子规》;于事父事兄,礼之一节,向不敢有所怠慢。”
公孙策一窒,转眼去看展昭。暗道你这样聪明,先前便是装作不知,今日以后当何处?不待他二人开口,当机立断诘道:“既如此,展昭于你有师授之实,你今以何礼事之?”
少年闻言,立即往桌前斟了茶水,走来直挺挺跪到展昭身前。手捧茶碗高举过顶,待他接了,忽然抬头。
与他目光对接,展昭澹然一笑,默坐双手稳持。
公孙策见之又责:“此时口诵何语?”
少年紧咬下唇,胸口起伏一阵,缓缓道:“永年昨日读诗,有一句不解,请公孙先生教我。”
公孙策点头:“你说。”
少年面朝展昭,一字字道出来:“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随他目光看去,展昭仍一脸平静。公孙策心里沉沉一声叹息,又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你倒经得住。站起身说:“包大人有传,在下失陪一阵。有劳展护卫代行师职,解释与他听。”摇摇头,径自出去了。
沉默良久,展昭放下茶碗。自嘲说:“这碗敬师茶,终究是展某无缘。你也不必跪着了,我当不起。”
少年眼中,一时盈满泪水。跪行几步抱住他双膝,埋头吞声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