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笑道:“真假之辨,本来无稽。白兄怕了么?”不待他发飙,又说:“况且你已交与公孙先生了。与其你我闲等,不若外出饮两杯,如何?”
寒冰解冻,白玉堂登时眉飞色舞拽他:“还等什么?走啊!狡猾偷懒猫。”
饮中酣热,白玉堂命伙计开窗,秋风携着淡淡凉意吹过窗来。
窗外一颗老槐树,沉积光阴的枝冠在空中哗然散开,提供重叠细碎的叶子,一下下试探着,敲打窗棂。
夏日里也与展昭当窗而坐,这棵树花朵繁密。白玉堂记得顺手折了一簇白花,伸到猫鼻子下,戏谑着定要他闻。
他微笑摇头,还是依了他。
那天的槐荫和微醺里白玉堂看见,他瞳孔深处纷然绽开的陶醉,是不再掩藏的动心和惊喜。只在一刹那。
你不知他何时忽然判若两人。相处像个错觉,迷离惝恍,芬芳有致;他知道换了季,他还是难以自拔。
白玉堂问:“猫儿喜欢花香,还是酒香?”
展昭想了想,摇头说:“展某不识风雅,记不得许多香。物有所别,想来各具千秋。”
那便是都喜欢了。白玉堂执杯啜饮,不再开口。
展昭甚称奇,忍不住道:“白兄今日,倒无许多议论唠叨。”
真是只睚眦必报的猫。白了他一眼,白玉堂漫不经心道:“对着一只婆妈的猫,没必要班门弄斧。”
白老鼠肯定知道嗔念起孽缘,冤冤相报无时了。可他不怕。展昭默然缄口,能拿他怎么办。
白玉堂继续想花香酒香。想起茉花村的大槐树,树下埋着女儿红。丁大丁二一直不知道,幼年时他偷挖过一坛,丁三儿做内应。剩下没出土的,如果正等到繁花季节,启封时将不知混成何种香气,还是不是香气。
别指望他会正好记得和你所想的一样的事。白玉堂看了看自斟自饮的展昭,懒得再提茉花村。那双眼现在安稳平和,似烟花之后的夜空,使人不能信任哪怕片刻前的燃烧和悸动。
都喜欢,难道不是都不喜欢。可以不必选,轻易同时捡起,又同时放弃。
各有归所,才会不记得许多吧。索然得一如人生本来。
一路沉默回去,望见开封府的匾额,白玉堂重又欣然。停下转头笑:“猫儿,我想通了。”
展昭没问想通什么了,站定等他把乌亮长发的脑袋蹭过来,手扒住腰带有点委屈:“但我可能做不到。我不是神仙。”
原来你知道自己不是神仙。展昭拍拍他紧靠的背,安慰说:“尽力就好。能将来不后悔,就好。”
白玉堂下巴搁在他肩上,用力点头。
寂静星光里,风扬起两段发梢,纠缠不去。
进书房找到公孙策,书生沉着脸:“二位躲清静,何不干脆躲过天亮。夜半扰人,在下可不记得曾有欠债未还。”
白玉堂抢话:“你公孙先生能者多劳,我们留下也是摆设。还不自觉腾地方,倒教人为难,哭也哭不痛快。”
公孙策点头:“原来白少侠外面哭去了。遇到什么伤心事,在下能否效劳开解一二?”
展昭将临界点的白玉堂拉到自己身后,大大作了一个揖:“先生消消气,展昭这厢赔罪。但有吩咐,白兄与我言听计从。”暗想同是劳苦命,公孙先生哪来的闲心和老鼠斗嘴。想来是要我听他的,我听听何妨。
公孙策叹,与耗子处久了,猫也能成精。摇头说:“展护卫言重了。且听我讲述原委,再行定夺吧。”
少年永年身世的另一半,他说于泽这样说:他父姓宇文,远祖系北魏朝大将,五代中移居岭南,割据一方。宋初□□立国,宇文氏北面称臣,朝廷敕封南越王,总领辖地一切政农事务。父宇文崇明为王储时,好交游,行经中土,与他母亲结下一段露水姻缘。恩爱不长久,数月后南越王崩逝,崇明命随行的侍从于泽留下照顾情人,自己匆匆辞返继位。其后音信断绝,于泽不敢做主擅自回南,也不知崇明因何未能如约接他母子团聚,只得随主母嫁到唐府为奴。
那日于泽决心出逃,一是知京中变乱,唐棣起了杀心;二是他恍惚听说,崇明命危临终,为人为王不久矣。他担忧再不回去,恐怕老王登仙,永年认祖归宗之事,此后将石沉大海,别无旁证了。
死士的登场,少年说不清来历。于泽推测说,演的是一出权位争夺之戏。
听完时,白玉堂意已决:“白某送他回去。公孙先生,可是人同此心?”
公孙策点头复摇头,沉吟不语。
目光扫过二人,白玉堂笑道:“白某既已放话,断不收回。二位且商议,我家中有事,请先告辞。”一拱手,说走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