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避开他的眼,凝望院墙一角,风中摇曳的树。默然一阵,和声道:“换了你,也会为我做同样的。不是么。”见白玉堂生气地一挑眉,摇头笑道:“真不知你在计较什么。我想出去走走,你也来。”
废话,爷不来,你自己能走么。白玉堂心里顶一句,立起进房取了一件自己的薄缎外氅,开始裹他。
展昭为难道:“白兄……”如今是夏中。
白玉堂斜了他一眼,笑笑地说:“猫儿真心想出去么?说说而已的吧?”
展昭低头噤声,由他把衣带密密结到了颈间。
走走停停,不觉来到江岸。触目青翠满眼,绿叶间繁花早谢,落红也教昨日的风尽扫去,湮灭无迹。
仍是柳下,展昭半倚白玉堂站着。歇了一晌,握住他扶着自己的手,微笑说:“忽然想到江上去,偕风临流。”
走了许久,说话有些气促。白玉堂将担心压下未说,举目一望,摇头道:“没有船。”
没有游舫而已。展昭腹诽一句,挑挑下巴:“那不是船。”
天有些阴。江上渔舟几点,往来穿梭。
白玉堂转头望他一阵,慢慢说道:“我看你,还是在岸上的好。”
展昭轻叹一声,点头道:“也罢。我亦自知无用,不识撑船。”
识不识你也撑不了。白玉堂气得白他一眼,召唤一艘渔舟近来,多多付了银子,向船夫说:“你自上岸去。船借与我二人,稍后还你。”
船夫欣喜收了银,将小舟停稳。见白玉堂搂着展昭跃上船板,好心提醒道:“这位公子病了么?可小心些,云厚了怕要下雨。”
展昭微笑道声谢。待船夫上岸去远,白玉堂扶他靠舱里坐下,自己走到船尾,捡起竹篙,往水中左点右点。
小舟离岸,顺风渐渐汇入中流。正驶得得意,再点却不灵了。船头逐船尾,滴溜溜原地转起圈子。白玉堂急道:“怎地了?撑船不是如此的么?”
展昭随他急了一阵,忽觉好笑。忍忍说道:“白兄,近处有船,唤人过来相帮吧。”
白玉堂忙中摇头:“不唤。”有你有我,别人不准上来。他暗想,继续顽强摆弄手中。
眼前白衣晃动,展昭看着,渐至恍惚。
往事中,记不得曾与他同船渡过。
他生未卜,没奢望与谁同来同归。只想记着,用多少个前世十年,苦苦交换的此生此时。
一阵风过,冰凉雨点落在脸上。顷刻间抬头,安身处已是烟雾凄迷。船板上,白玉堂早想折了篙子出气,又执拗立在雨中,不甘心罢手。展昭勉强起身,牵着他进舱坐下,喘了喘说:“由它。死不了就是。”
只望了他一眼,白玉堂蓦然安静下来。船舱两端敞口,头顶遮住了,前后的风还是夹起许多雨水,扑湿了衣裳。
冷么,他伸手将他圈在怀里。
展昭抬手一摸矮塌的顶棚,似有歉意:“真不是五爷该待的地方。委屈白兄了。”
白玉堂展一展手臂,更多的遮住他,摇头说:“自然不是爷乘的船。不过,”不知怎么替他挡才好,他一手按在展昭腹部,把内力输进丹田给他驱寒。口中接道:“破船也罢,有你这猫儿在,爷不挑。”
我可以低到尘埃里,也不自怜,自惭。
展昭微微一震,斜身伏在他肩上闭起眼:“借我靠一靠。”
雨中愈加苍白的脸,贴在腮上一片湿冷。白玉堂心慌起来,半只手臂撑着他,轻声劝:“猫儿别睡,看受了凉。”
展昭牵一牵唇角,阖着眼微笑:“没事。我很好。”
上不了岸。让我在混沌未分时,靠一靠你。
雨在加大,展昭靠着他的身体越来越沉,胸口急遽起伏,不时蹙眉咳嗽着,已受不住体内真气的冲击。白玉堂只得罢手,重又抱住他。仰望云间,阴暗中洒落的无根雨水,仿佛永无休止。怀中渐渐冰冷的感觉,让白玉堂觉得害怕。难道就这样,让他被冷雨淋透身心,自己却毫无办法。
明知晴雨无常,怎么就顺着他走到江上来。他正懊恼,展昭眼睫微闪了闪,轻声叫道:“白玉堂。”
是白玉堂,不是玉堂。
白玉堂应了一声,面部有些僵硬。
展昭虚弱地说:“回汴梁去。”
是汴梁,不是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