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关系到结束,还是那两个人,心却早已不复当初。
展昭看着永宁,脑中想到东京,江南,他的旧识新知。
因此而建立的每种关系,细想去,不是已结束,便是在结束中。
苦苦眷恋的是那个人,还是与之相联的某种关系?
或许不过是一种关系到结束,仍徘徊臆想之中,盼望留住当初的固执情绪。事实上,当初不会持续,情绪也无可固着。
人生的事,到得了然,便即无味。
他低声一笑,取剑来拭。巨阙锋钝无光,平置着,不似利器。
永宁走到身后,两手轻轻搂着问他:“也不知将来它会是谁的。”
展昭笑道:“我答应给于远。”
永宁不满地摇他:“我们的孩子呢。”
展昭拍拍她的手安慰:“我们生女儿。女孩子拿它,太沉重。”
“你敷衍我。要是生儿子呢?”
“送给别人当徒弟。师父给什么算什么。”
“……你偏心。”
“巨阙就是师父传我的。不姓展。”
“那让儿子姓宇文。女儿才姓展。”
“好啊。”
两日后启程,四月末到达新州北界,天气逐渐炎热。朝廷赏赐的银两,展昭拿来置办家宅以外,其余的分发下去,用于扩编军队,安排农事。南国天暖,作物生长极快,非战时,军队也是以耕为先。忙忙碌碌,不觉过了秋收。
展昭巡查半月,这天傍晚到家。进房一看,永宁坐在床边飞针走线,低头只顾笑,竟未留意他回来。
展昭见是小衣衫,奇道:“给谁做的?”
永宁听见吃了一惊,随即一喜:“官人回来了?快洗洗换了衣服吃饭。”忙罢坐在桌前,展昭想了这一阵,慢慢反应过来:“永宁,你是不是……”
永宁点点头,欣喜中半是羞涩:“也不知是姓宇文的,还是姓展的。”
展昭抬袖一抚她的鬓发,隐约觉得欢喜,却又不知说什么。
永宁握住那只手,贴在脸上摩挲,半晌轻轻叹息:“一直想给你生个孩子。陪着你,你就不孤单了。”
展昭心里一动,似想起什么,又无法捉摸理清。自来到新州,生活也像新的一样,琐事日多,块垒渐少,仿佛初浅状态的喜乐,猝然而来,无法究其真假。本源和本质,也许回避一日,轻松便多一日。
只是蒙昧而致的轻松,终非究竟。且如生命杯里的羹,总量恒定,可选择一次用尽,或按日分享。有时无时,不必窃喜,也不用忧恼。
不知这似是而非的喜乐,我今用去多少。抛开它,展昭想到现实的问题:“他几时出来陪我?”
永宁说:“明年三月吧。想取什么名字?”
展昭笑了:“待我慢慢想来。”低头一阵,说道:“我去厢房睡,不扰你休息。”
独自走回厢房,展昭想起也是三月,草长莺飞的江南。他或她,是不是本应出生在那里。伴着庭中杂花,皎月玲珑,渐渐长大。
几时归去,春雨江南岸,抱在一起,比比哪个更像父亲。
他低头暗笑。今日事,我如何会想他。
日日事,怎么不想他。
中秋节将士放假,营中空旷,展昭找到于远,带他回家吃饭。路上问兴奋的小孩:“今夜若教你住兵营,一个人敢不敢?”
于远点头:“嗯。不过最好不是一个人。”
展昭笑道:“一个人,想家了哭鼻子也没人知道。有何不好。”
于远嘟起嘴巴:“师父,你别总当我是小孩子。我剑法练得不好么?还是干活种地不如其他人。”